长夜漫漫,诸多疑虑萦绕心头,风丝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倏地起身点亮蜡盏,回到床边盘膝而坐。
盈盈烛火映着女子冷峻的面容,给这清凉的夜添了几分温柔。
许久,远处一声鸡鸣,一举击破飘在夜空中的那层朦胧。
风丝免心神跃动,她披了件薄纱,用叉竿支起云窗。
看时辰,差不多刚过卯时。
昨日向义父打听到林长秀的住处,此刻怕是无法等到天亮了。她穿好衣衫,用长长的青色发带将头发随意捆扎。
就这样,一人一剑,走壁飞檐。
林长秀居于司案局案牍库的一座偏院,因是新官上任,院子未来得及仔细打扫,屋前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面长满丛生的杂草。
活跃在初秋的蟋蟀蝈蝈最喜此地,所以这里不免热闹。
匆匆而来的风丝免找了根牢固的树杈背倚树干坐下。她一腿自然垂落,一腿呈半曲状附于枝桠,听着虫鸣奏曲,十分恣意。
如此美好时光只享片刻,屋内烛光便亮起来,紧接着传来一声冷厉的男子音色:“风女侠不进来坐坐?”
“咱俩有这么熟吗?”面对不太友善的招呼,女子不卑不亢。
看风丝免态度抗拒,林长秀又道:“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秘密。”
女子兴起,但恐有圈套,于是俯身直冲,率先发出千丝引挣开房门。只见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幅展开的美人画像被板板正正的摆放在破旧的四方桌上。
突然的空气流通,给房内送来一阵微风,撩的是烛光微颤,也把美人图吹的起起伏伏。
风丝免谨慎进屋,“这是何意?”她看着画问道。
“请女侠走近,读一下画上的落款。”在床上打坐的男子双眼紧闭,一挥胳膊用气力关上了门。
“顾卿尘。”风丝免将手中宝剑置于四方桌上,双手撑起画卷仔细看了看。
“不知风女侠可曾听说过莲心门?”
“略知一二,不过这莲心门不是已经被灭门了吗?”女子道出心中疑惑。
“画上落款之人正是二十年前享誉江湖的莲心门门主。”林长秀声音有些不对劲。
听出异样的风丝免抬头望去,发现他眉头微皱,气息也变得紊乱。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穿墙而来。
女子立刻扔下画卷,提起宝剑聚气凝神。
红衣鬼魅绕窗示威。
“可恶,是逍遥散。”
风丝免屏住呼吸,飞速服下一颗解药。当她以为无碍之时,四肢突变酸软。
“风女侠别忘了,你可夸过我是用香高手的。”
红权袅袅颇具挑衅之意,推门而入。
“我在这逍遥散里多加了一味梨馥香,正好与你那解魂散相配。”
遭受暗算的风丝免倒也不恼,“被美人算计,是我的荣幸。”
红权袅袅半蹲,捏了捏被放倒在地的女子的脸:“林长秀和画我先带走了,你别忘了我们的三日之约哦。”
不知几时,日光已从天边探出。
“师姐,师姐。”
外面传来顾南山焦急的叫喊,越来越近。
风丝免昏昏沉沉的以剑撑地,缓缓站起。在少年开门的瞬间,她下意识的掩目避光。
“师姐,你来这儿怎么不通知我?不知道我会担心吗!”少年发着脾气,上来就是指责。
一向不怎么会狡辩的女子赶紧岔开话题:“你怎知我来这儿了?”
“不用猜都知道。”顾南山重重翻了个白眼。
“还是小山最懂我!”风丝免不过脑的讲出一句奉承话。
顾南山一时听的爽,便眉开眼笑的原谅了这位擅自行动的师姐。
“小山,咱们回去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在这宅子里住下。”风丝免看着能露天光的房顶,瘪嘴道。
“啊?!”突然被通知搬家的顾南山合眯塌眼的发出一声叹问。
两人行李不多,他们赶到焦宅取走裹着衣衫的包袱就立即返回偏院了,都未向焦文打声招呼。
风丝免知义父为官清廉,却没想到连他管理的司案局也如此节俭。好在屋子虽然破败,但还算干净,不过直到约定时间,都未等来林长秀。
三日已过,为防备红权袅袅暗下毒香,风丝免提前让少年助其以银针封住几处气门。虽说此举可使她不易中毒,但也会让其脉力减弱,难以施展内功。
今夜是红权袅袅的公演日,女子绕道潜入她的闺房等候。
只听楼下的男女老少随着曼妙舞姿发出声声欢吟,一阵高潮过后,渐渐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风丝免就透过薄窗看见美人身影由远及近,冉冉而来。
“你们不必进来了。”红权袅袅在门口吩咐婢女退下。
“你来啦。”美人抚褪红衫,暧昧说道。
此情此景,风丝免竟有些羞赧,差点忘了正事。
“林长秀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那晚红权袅袅将林长秀带走后,风丝免十分忧虑,她站在暗处率先质问。
“怎么就你一人,那位小兄弟没来?”红权袅袅故意不答。
“这里如此凶险,搞不好会命丧黄泉,我怎会让他来送死。”风丝免话不饶人。
不过她确实是担心顾南山的安危,所以在临行前药倒了少年。
红权袅袅见风丝免气势咄咄逼人,只道:“那日林长秀未讲完的故事,还想继续听吗?”
美人儿步步逼近。
这二十年前的旧事,早就随风而散,无人在意,到底是什么恩怨让眼前之人如此念念不忘,风丝免感到好奇。
“洗耳恭听。”
红权袅袅停住脚步,眼波流转,视线落于挂在墙壁上的美人图上。
风丝免定睛一看,是那幅画像。
“世人都知莲心门被灭,却不问为何。”
在这个人吃人的年月,日日都在发生不公事,但并不是每件都会有人究其原因,问个为何的。哪怕像莲心门这样的世家望族,一旦失势亦逃不过被拿来消遣的命运。
“不是都说,是莲心门老门主退位后,新门主因贪恋女色招来仇家追杀吗?”
“你相信名誉武林的莲心门会培养出如此好色之徒吗?”美人有些激动。
“不是这样,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哈哈,真相?”红权袅袅像疯了一样仰天狂笑。
笑着笑着,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就在这时,林长秀冲了进来。
风丝免掏出银针小心沾取血迹,置于鼻尖嗅了嗅。
“你服了玉湖?你为何会有玉湖?”
红权袅袅强撑:“你以为玉湖是南风院专属吗?它最早可是出自莲心门。”
“所以你就用它设计毒杀高公子,引我院弟子下山?”
“我才不稀罕杀他!我要杀的是红鸾。”瘫倒在地的美人怒答。
据风丝免所查,红鸾与红权袅袅是同时入的兰桂坊,且情同姐妹,现下听闻这反目成仇的戏码,甚为不解:“她待你如亲妹,为何将其毒杀?”
“好一个待我如亲妹,谁稀罕!我想要的是姐姐一心一意!可她只爱臭男人,所以我便在姐姐酒里下了玉湖,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
“那日我原本是计划和姐姐一起去死的,没想到突遇高要搅局,索性我就把那短命鬼先杀了。”红权袅袅几近疯癫。
风尘女子贪恋爱情如饮鸩止渴,更何况这还是一场不被世俗所接纳的畸形爱恋。
冷漠的林长秀并不能感同身受,他面无表情道:“既想同归于尽,在她死后,你为何没有当场自尽?”
“是姐姐求我!她求我一定要等到你们来。”
“我们?我和他?”风丝免不解的看了眼林长秀。
“是南风院。”美人气息越来越弱。
“我和姐姐都是莲心门之后,自惨案那日起,便一直在苦寻真相。直至五年前,姐姐发现南风院竟也会使用玉湖,要知道这只能杀人不能救人的狠药可是我派独门秘制,她猜这其中定有关联,所以就想方设法引你们入局,可总不成功!”说到这儿红权袅袅情绪更加激动,止不住的咳血。
看着奄奄一息的美人,风丝免虽不忍,但也束手无策,正如袅袅所言,玉湖是没有解药的。
“我本就觉得真不真相的无关紧要,可姐姐却心有不甘,这么多年来为了报仇,她被无数臭男人糟蹋过身子,我为她不值!”红权袅袅泪流满面,她缓了缓急促的呼吸继续道:“你说的没错,红鸾是待我如姐妹,可我对她却不是!既然她不肯放弃真相跟我走,那就让我帮她脱离苦海好了!现在我马上要去奈何桥上找姐姐了,以后谁也不能再让我们分开,哈哈哈,哈哈哈。”
虽情真意切,但风丝免只觉得这个女子糊涂。
“我死前只想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果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吗?”美人口气终于软下来,拉住风丝免的手恳问道。
二十年前风丝免还是襁褓之婴,莲心门一案后来虽听师叔提过,不过也都是些风流野趣,她无法骗一个将死之人,便道:“我确实不知。”
红权袅袅解脱一笑:“姐姐啊姐姐,为何你要执迷不悟,真相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言罢,死不瞑目。
风丝免看着死去的红权袅袅,呆呆的怔住。
房间内一片诡寂。
安静许久,站在一旁的男子率先发出生气,他踱步至那幅美人图旁将它摘下。
“风女侠,这后面还有两句题诗。”
被唤过神来的风丝免过去拿着看了看,轻轻念出:“娇唇软玉入梦里,卿卿难掩女子心。”
“这是顾卿尘写给画中女子的吗?”她在心中猜想,但嘴巴里不屑道:“诗写的再好又有何用,还不一样是个负心汉。”说着便将画轴卷起递给林长秀,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美人尸体。
同为女儿家,风丝免不想让红权袅袅就这么曝尸在大庭广众下,她抛出一锭银子给男子,“劳烦林少侠帮我把她安葬。”
林长秀接住银子玩味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就把它塞进腰封,接着扛起红权袅袅从窗口蹿出。
女子紧随其后,被引到城郊的一处山坡。
这地方虽有些荒凉,但也算鸟语花香,是一块可供往生之人安息的风水宝地。
两人摸黑处理好红权袅袅的后事,配合的还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