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救命啊！——”

    这一声呐喊，来自星元181年。

    大动乱提前了两年，不仅提前了，还戏剧性的发生了变化————

    “虫族入侵？开什么玩笑！”冯楚郁面对着他哥冯楚青，不可置信道。

    怎么会呢？就因为“他和夏简蝉提前相识”这个变数吗？怎么会突然从“星际刺客”变成了“虫族”？

    拜托，刺客好歹也是人唉……虫族？那不恶心死了。

    冯楚青一头如瀑的粟色长发被聚成一束，扎成了高马尾悬在脑后。他用碧蓝的双眸睨了一眼比他年幼多岁的弟弟，而后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这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冯楚郁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可不就是天塌了吗？

    对了，夏简蝉！还有夏简蝉。

    从那一次修理事件之后，二人没什么交集。本来嘛，一个西校区，一个东校区，能发生什么事儿呢？

    在原先那个时空里，冯楚郁本本分分地待在西校区，读完了5个年级，也没对夏简蝉有什么印象。

    考核结束之后，冯楚郁享受了几天学生日子，和付辛黎以及他们那个小组的其他人一起上课。对于冯上将来说，这样的日子实在太放松了。没有战争，不见血腥，不需要和小人待在一块儿，也从不勾心斗角。

    总结成两个字就是——舒服。

    直到学校弄了一个“同校交换生”的活动，原先那个时空中冯楚郁此毫无兴趣，把年级第一的优先权让给了付辛黎。

    而如今，冯楚郁依旧提不起多大兴趣。

    这个活动有助于评选优秀毕业生，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又能学习到课程，又能赚得称号，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对于冯楚郁来说，倒也是无所谓。

    只是……鬼使神差的，冯楚郁参加了这个活动。

    他也不明白，他也想不清楚。唯一的答案就是，因为“夏简蝉”。

    他想见到夏简蝉，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即便这个人在他心中的身份更接近于一个冒牌货，残次品。可这个冒牌货名叫“夏简蝉”，这个残次品长着一张“夏简蝉”的脸。

    冯上将也能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可面对夏简蝉这三个字，实在很难清醒。

    于是，冯楚郁使用特权成功做了维修部的交换生。

    （解释一下特权:其余的人是被随机分到部门做交换生，若名额满了，则需再次报名，接收的学生不按成绩或年龄来排名，按照报名的顺序。）

    可即使在同一个校区，同一部门，两人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话可说，多少面可见。

    毕竟夏简蝉还高着冯楚郁一届，自从180年升入四年级后，课程变多了。事情一多，人也就忙起来。

    再加上夏简蝉和冯楚郁那次在实验室的见面，最后对冯楚郁的感觉不太好……不，是很不好。于是在东校区多次偶遇冯楚郁，他都装作没看见。

    而冯上将没有合适的话题，且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对待“夏简蝉”的态度，自觉着气氛尴尬，也成了个锯嘴葫芦。

    〈十三〉

    但夏简蝉可是维修部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小天才，冯楚郁在某些地方不够清楚时，常常会被老师派去找他问个明白。

    在那些教授的口中，夏简蝉简直称得上是完美——性格讨喜，能力优秀，又谦虚好学，不耍心眼子。

    活脱脱一个星元二世纪“新时代好青年”的楷模。

    等冯楚郁去找夏简蝉时，虽然他仍因冯楚郁“没有礼貌”的事情偷偷别扭，却还是认真教学，小老师当的非常称职。

    无论夏简蝉有没有成为优秀毕业生，有没有当上指挥官，他都是十分优异的——毫无疑问。

    他实在很耀眼。

    〈十四〉

    “你呢，就好好待着”，冯楚青看着冯楚郁，用悠闲的口吻说，“我派了很多人，你放心好了。至于军校那边……”

    他大概是以为，冯楚郁担心的是白京军校以及他的那些同学们：“军校那边也轮不到你操心，澜城已经派了军队。过段时间吧，总会结束的。”

    总会结束的……可那些死去的人呢？

    杀戮会结束，可血腥却永远留下来了。用一条条人命堆砌起来的数字，看着可不怎么令人安心。

    不行——这是冯楚郁仅存的念想。

    今天是夏简蝉他们那一届的毕业典礼，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在所有人聚集起来的时候，虫族入侵了？

    那时候交换到维修部的人，包括冯楚郁。在修满两学期后，得到了证书，从此也能算作是维修部的人。因此这次的毕业典礼也邀请了他们。

    “哥……”冯楚郁猛地抬头，“我、我要去军校，我要……”救他。

    今天上午是夏简蝉以及其他毕业生的毕业考核，下午才是毕业典礼。

    他还没有等到下午呢，他还没有看到下检查的毕业典礼呢————她怎么能安心待在家里！

    “你说什么？”可是冯楚青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轻飘飘地递来一个眼神，又轻飘飘地问，“去军校？干嘛，送人头吗？”

    他不解，乃至隐隐感到愤怒。只是因为这个话题。

    冯楚郁急了：“哥！我必须去——”

    “去什么！”冯楚青瞪着他，“你姐就是非闹着要去前线救人，你看她回来了吗？！

    “我养你27年，你要是想死，早干嘛去了！”

    是了，冯楚月葬身于163年的“零号”星球。那时候“零号”以及它附近的03号虫洞都不属于帝国的领土。

    外域来的那些”强盗”通过03号虫洞降落在帝国。整个星系。

    而“零号”就成了他们的落脚点。

    外域人霸占星球，挑衅帝国，他们打着“服从帝国”的名义示好，却接二连三的将手伸向其他小型居住行星。不要脸到极致。

    然后。

    战争开始了。

    当时的那些人回忆起来，大概是一些“外域人简直不堪一击”的言论，他们说“帝国强悍，帝国万岁！”

    …………其实不是的。

    虫洞就是一个天然的作弊神器，不光是内部时间流速与外部不同，连虫洞连接的两个地方，时间流速也是不同的。

    外域人先撩者践，占了便宜就卖乖，占不着便宜就溜。等你放松再时不时出来给你一下，打完就跑。

    十分可恶。

    …………这场战争其实打了很久。

    到底是多久……其实冯楚郁也记不太清，但总有个三四年吧。

    冯楚月离开冯楚郁时，冯楚郁三岁；冯楚玉离开世界，冯楚郁也才七岁。

    其实很小的，帝国的成年岁数定在了30这个数字。

    小孩子当然记事记得不太清楚，所以对于姐姐离开，冯楚郁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任何一个不算亲近的亲戚去世了一样。

    真的就是仅此而已。

    ……但，但他没有忘记。尽管冯楚月去前线的时间比陪他的时间还要长。

    他没有忘记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姐姐，没忘记姐姐的陪伴与离开，也没忘记冯楚青在翻看冯楚月儿时照片时候的眼神。

    他当时小看不太懂，只是觉得哥哥很难过。家里的气氛变得很悲伤，压的小冯上将难受的紧。

    没有人陪他说话。“苦苦的”，他想。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一个还没毕业的傻子而已。是怎么做到能…傻的这么出奇——”

    冯楚郁仔细听，原来是他哥的声音。

    他开心了，终于有人陪他说话。

    可是他又听到了下半句话————

    “所以，到底在逞什么能……啊？”

    尾音颤抖。

    冯楚郁又不开心了。

    什么嘛？原来不是陪他说话。

    冯楚郁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自娱自乐。

    ……没有人陪他说话，没有人会陪他说话了。

    会抱起他，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陪他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

    〈十五〉

    没有人开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冯楚青保持着瞪向冯楚郁的动作，只是一句话，就几乎耗空了他所有力气，此刻竟然有些呼吸困难。

    他声音哑了，“……冯楚郁。”他喊道。

    “你，不能去。”就这么下了定论。

    冯楚郁咽了咽口水，整个人缓过神来。

    你不能去的……不，你必须去……可是你不能让你哥伤心啊……但是”他”

    又怎么办呢……

    此刻有两个小人在他脑中争吵不休。他想劝架，可惜无从下手。思绪出奇的清晰，一丝一缕很是分明。可他就是分不出这两个小人，到底哪一方是天使，哪一方是魔鬼。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怎么办？

    不仅仅是夏简蝉一个人，包括金教授和他口中的“病秧子”，再加上其余几人，他们怎么办呢？

    如果重来一次也是什么都无法避免，冯楚郁对这次“重生”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吧。

    冯上将一口气吸地很急，胸腔鼓起：“哥。”

    让我去吧，让我去救他，让我去救……他们。

    “哥”，他唤道，“求你。”

    冯楚青低着头，没看他。他用指腹贴着茶杯壁，只汲取到了几分温暖。

    现在是几月份，为什么会有些冷。

    “理由呢？”冯楚青依旧没抬头，“给我一个让你去送死的理由。”也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

    “……我也有一个”不舍得他去死”

    的人。”

    “……”

    冯楚青静默着，一秒钟变得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终于，他开口了，只是没朝着他弟。

    “季程”，他喊道。只见身旁一个蒙住下半张脸的男人探过身来。

    “先生。”

    “你去仓库，挑一架星石2号………不，算了。你就拿我那架吧，我记得罗尔会定期维修的。”

    季程一直耐心地听着：“好的，先生。是给小冯先生的吗？”

    冯楚青闭上眼：“……嗯，拿给他。”

    拿给他吧。希望他活着回来。

    祝他的弟弟，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