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头戴多纱巾帽,腰间别着冷飕飕的绣春刀,穿佛头青妆花过肩改机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神情激动的走了过来。
戚褚晟今日未带补子,只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线的飞鱼服,仍旧四平八稳,面上未露半点情绪只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袁施又走进些许,将那张画像放在桌子上,抬眼目光明亮的看着旁边的沈从烟:“这次多亏祝姑娘,有了这张画像,不到半日光景就找到了死者的身份。”
沈从烟一头乌发用碧玉簪子挽着,眼波在灵动的眉眼间流转着,抿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帮到什么。
“这男子名唤肖四,是当地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整日只一味的游手好闲、行为放荡,在那里名声不佳,只是……他是宿县人,离京城少说也有二三百里地,如何在周家那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呢?”袁施看着画像,百思不得其解的摸了摸脑袋,“而且他与这案子有牵扯的人找不出关联啊,互相都不认识。”
“这案子也真是离奇。”他想了半天未得出个所以然,于是以“古怪”二字来概括。
“再离奇的案子,左不过也只是人为的障眼法,我们祝姑娘如此聪慧,定能看出此中玄机来,对吗?”戚褚晟手支在桌子上,懒散的撑着脸,似笑非笑的望过来。
“多谢戚大人夸奖。”沈从烟把眼一弯,毫无心里负担的接受了这声夸赞。
……还真不和他谦虚,戚褚晟磨了磨牙,觉得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但是…大人,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沈从烟眸底有光华流转,眼角挑出一丝笑意望过来。
“说。”戚褚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着。
“我想见一见和这案子有关的所有人。”沈从烟未恼,只是眼睛明亮的说着:“大人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吗?”
“那当然。”戚褚晟把眉一扬,带着点快意,又补充了一句:“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我都能让你见到。”
她附和一声,露出点笑模样,莫名觉得眼前这位大人与她在庄子里见过的一条小狗很像,平时不动声色,做事被夸了就冲你疯狂摇尾巴,都掩盖不了的那种。
他们二人见到周一才的时候,他头发枯乱,面容憔悴的被关了起来,与上次见到的气性大的他截然不同,看起来在这里也没少吃苦。
他坐在里面凑着昏黄的烛火翻看着面前的书,又转头在这之上写着什么,被穿着皂色衣袍的衙役提醒了才畏缩的灭了蜡烛。
“落了多少次榜了,还痴心妄想着能考上呐,可笑至极。”那人对他十分不尊重,言语轻蔑的说着。
周一才眼皮抽动着,看起来生气了,他盯着那人许久,在他恶狠狠的目光下终于畏畏缩缩的背过身去,只是拳头攥紧了许久才松下来。
他没再点蜡烛,只是借着从那小小的窗口遗落的阳光来看书写字。
沈从烟细细看了一会儿,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周一才才终于看到他们。
“大人冤枉啊……”周一才表情整个耸拉下来,面带愁容的辩解着:“若我真是凶手,何苦把这件事情捅出去,挖坑一埋后将此事烂在肚子里,那时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我知道难道不行?如今因为此事还要在这里受苦,请大人买明察啊……”
“若是你,本官一定不会姑息,若不是你,本官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你且在这里安下心来,这个案子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戚褚晟目光里并没有动容,语调波澜不兴。
周一才仍旧继续絮絮叨叨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癫狂,沈从烟再去看时已经看不出了,她又抬头继续盯着面前的人。
“大人,我马上就要科考了,对…我得回去科考,这次我一定能够榜上有名的……对对,不能延误了时候啊,他们都瞧不上我,这次……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得回去科考啊大人……”他颠三倒四的说着,神态看起来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二人见状知道问下去也得不出个所以然,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好转身离开。
离的远了还能听到身后隐隐传来的哭喊声。
“虽然不是他,但是他一定知道内情或者说是……参与了这个案子。”沈从烟低头沉思着:“因为……”
还未说完就觉得她的头“砰——”的一声不晓得撞在了什么上面,沈从烟抬眼一撇就看到戚褚晟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大人这是干嘛……”她揉了揉发痛的脑袋,把漆黑的眸子睁大了有些疑惑的问着。
“我若不挡着些,你的脑袋要是在墙上撞傻了,谁来破这个案子呢?”戚褚晟把眼一掀,慢条斯理的说着风凉话。
他侧身之后沈从烟才看清楚那里有一堵墙,而刚才自己想东西过于沉心而差点撞上去。
“那我还真是多谢大人了……”沈从烟又摸了摸脑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客气。”戚褚晟学着沈从烟眉眼弯弯的样子,将那个笑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幼稚,沈从烟在心里腹诽两句,却在暗地里狠狠记了眼前人一笔。
后来两人又兜兜转转去见了那刘屠户,那人看上去有些年岁,三四十的样子,头上未戴发巾,两鬓却有了几缕白发,身着鹦哥绿纻丝衲袄,脚下蹬着双油靴,不太像屠户,倒有几分文人气质。
见了他们也只是行了一礼,却不发一言,显得有些寡言木讷。
“你认识肖四吗?”沈从烟突然发问,但是没有加重语气,只是清清冷冷的,让人没有太大防备。
“不认识。”他低声快速说着,眼睛没有往这里看,只是盯着两人旁边的虚空。
正常人听到自己不认识的名字,一定会表现出疑惑,他却并不惊讶,只是脱口否认……
沈从烟又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有些过于紧张,一直在用右手缠绕着衣服上的细小带子。
“你从拿到那红布包裹就没有打开过吗?”
“回这位姑娘,我收到之后就一直在旁边放着,不曾打开。”
“你与周家的人可认识?”沈从烟又走进两步,轻飘飘问道。
“不认识。”柳屠户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声说着。
“是不熟还是压根不认识?”
“我是才搬来这里的,不认识。”
“那你又如何敢信任周一才,觉得这里面就是银子而非其他假冒的呢。”沈从烟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步步紧逼。
“因为…因为……”那柳屠户明显被问住了,额角被汗打湿,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沈从烟眼睛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因为这猪头也非贵东西,常人又怎会因为这点小营小利而和他人对簿公堂呢?”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若是他想买完就离开让你找不到对簿公堂的人呢?”沈从烟没有信他的说辞,继续追问着。
“因为他家就在不远……”柳屠户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住口却已经晚了,他睁大着眼睛死死看向沈从烟。
“不是说……不认识吗?”沈从烟眼里含笑问着。
她指了指出口,两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在此多停留,转身来到了周家。
而待客的丫鬟将他们引进了周氏常待的佛堂后便转身离去。
佛堂里昏昏暗暗,见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几根孤零零的蜡烛立在烛台上,被吹的些许飘摇,风从缝隙里倏忽而过,尖尖细细的声响像是女子的哀泣声。
中间放了一尊笑眯眯、慈祥和蔼的一尊佛像,那点燃的香插在古铜香炉里幽幽的燃烧着,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和眼前,遮挡着被环绕的人的五感。
那周氏也不过三十余岁,轻烟似的两道眉,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眼,眼角旁是细细的皱纹,小巧的鼻子,微微抿起的唇,一头乌发中夹杂着些许斑驳,挽起后自有一番温柔可亲之美。
“大人,姑娘。”她冲这边行了一礼,嗓音轻柔的说着。
周氏让丫鬟过来看茶,待茶上了之后,她的手拿起茶盖撇去浮沫,轻呷一口,侧头望过来说道:“你们来此是想问什么呢。”
沈从烟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说着:“查看现场。”
周氏将帕子轻按在嘴角,有些讶异的望了那个姑娘一眼,她没想到只是如此。
于是周氏未带上丫鬟,亲自将他们带了过去。
沈从烟把青石板仔细的看了几眼,又在屋子里到处打量着,却不开口说话,周氏低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段时间,二人也只是去了那间卧房里,转身离开了那儿。
沈从烟回眸与戚褚晟眼神一触,轻微启唇,无声间说了四个字。
“已有决断。”
“哦?”戚褚晟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他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快就破了此案,带着点疑惑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