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案

    “这案子倒也是离奇。”沈从烟又凝神细细读了两遍,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往纸上写着。

    “你也毫无头绪?”戚褚晟淡淡问道。

    “那尸体现今在何处?”她低头仍在写着,没有回答,只另起了一个问题,“我需要去看,可以吗?”

    “一会儿我们就过去。”戚褚晟往那纸上看了两眼,却发现她在写这案子的古怪之处。

    第一点就是罪犯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第二点哪怕是杀人案件,那么罪犯又为什么要故意暴露,去集市上拿着人头来买东西呢?

    第三点是屠夫给少年包猪头的时候,包裹从头到尾没有拆过,又是怎么调换的?

    第四点是屠夫收完银两之后也未拆开,为何会变成手指呢?

    第五点就是屠户与周家之间如果没有联系,那么他为什么那么放心的没有拆开包裹呢?

    “要解决这些,恐怕还是得亲自去查看,任何供词都不可信,”沈从烟拿起纸将上面的墨吹干,眼神里映着讽刺,“人啊,哪怕是对自己说的话,都会撒谎啊。”

    “虽然你是在乡下庄子里长大,但是保不准会有人记得你的脸,此次外出……”戚褚晟看着她,没有往下说。

    “小女从庄子来京城时,带着人/皮面具呢,而庄子里的人嘛……大人也应该去查过了,他们在一场意外的大火里都烧没了呀。”沈从烟回望过去。

    “沈姑娘,你不是看见这个案子才决定留下来的吧,你打从回到京城之后,便一直纵横谋划,以人皮面具来示人,那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可只有你逃了出来。”

    “我处理掉了这个大麻烦,他们呢,那么听背后主子的话,那死/后也落得个忠心护主的名声,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沈从烟吃吃笑起来,眼神却越发冰冷。

    “好狠的心肠啊。”戚褚晟懒懒说着,但眼里也没有一丝怜悯。

    “若非师父一直救我,大人也绝不能今日见到我,小女哪里是狠心肠,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娘亲柳惜身后的母家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倏忽之间便是满门抄斩的圣旨,柳家上下三百余人就此成为刀下亡魂。

    娘亲悲痛万分但无可奈何,只能隐忍不发转而偷偷调查,以期为家族翻案,却不料打草惊蛇,在一个风雪夜里丧了命,沈府却对外宣称是因病去世,她恨毒了那些凶手,也恨极了她爹爹的软弱。

    自己虽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险些丧命,幸而遇到师父,传授知识,救她性命,但是她从未一天忘记过复仇,那恨意如附骨之疽一般与她相伴相生,此仇不报,她到了黄泉也不瞑目。

    沈从烟仍记得那天她就站在那里,大火在身后熊熊燃烧,而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他们来到刑部时还未过午,两人穿过阴森潮湿的牢房,有皂色衣袍的衙役在前面提着灯笼,昏黄的光幽幽打在不见天日的黑笼里,这里关的大多是死犯,铺天盖地的死寂,愈发显得这里混沌而阴森,只有微弱的喘气声和铁链拖地发出的声响。

    “此次验尸表格,使提点刑狱司照规定格式印制,每副检验报告各三份,钤印后下发,一份呈报,剩下一份因为没有家属则缴回提点刑狱司,最后一份写明日期、时间、编号,用急件直接申报提点刑狱司备案审查。”说话的那人头上戴一纱巾帽,身着荔枝红盘领窄袖大袍,戴云雁补子,正在和身边人吩咐着,看到他们后快步走了过来。

    “戚大人。”李荃拱手先行了一礼,待抬头发现沈从烟后眼里有些许疑惑浮现。

    “这是……”戚褚晟偏头斜她一眼。

    沈从烟不慌不忙的接话道:“小女名唤祝自柳,是戚大人手下的仵作,特来查验此次案件的。”

    “这……”李荃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迟迟没有答应,额角冒了层细细密密的汗,“不是下官不松口,委实是我朝至今百年有余,还从未听闻过有女子为仵作的先例,恐是…恐是无法让这位娘子去啊……”

    “你且让她去,出了事情被问责全凭我一人承担,如今这么大的案子破不了,想必李大人也被催问了许久罢。”戚褚晟脸上看不出甚的表情,只是拍案下了最后的决定:“我说她能破,大人何不信我一次呢?”

    他语气强硬着,显得不怒自威。

    沈从烟带着讶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自己竟不知他会如此相信自己。

    李荃无法,只得将二位都请了进去。

    乍进那屋子便见到被白布盖着的尸体,周围撒着一圈灰印,有守尸弓手、耆正副看守,沈从烟走过去之后看到有五六个人在那里查验尸体。

    待李荃踱步过来说明来意,其中一上了些许年岁的人头戴方巾,着一身青古色衲袄,面容严峻,眼里是止不住的怒火,站出来厉声斥道:

    “你身为闺中柔弱女子,如何能查验尸体?不遵规矩,不守礼节,没皮没脸,有违人伦,成何体统!这里是刑部,又岂容你在此儿戏,简直胡闹!”

    其他人虽未敢直接造次,但是脸色都凉起来,定在那里不肯动,十足十反对的样子。

    戚褚晟眯起眼睛,冷笑着说:“如今看来我的话在李大人这里也没什么用了。”

    那李荃连忙擦了擦额角的汗,苦笑道:“戚大人这是哪里话,这人叫任无极,是有名的急脾气、没心眼,有个浑名是任毋急,大人何须与他计较。”

    戚褚晟未答话,李荃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在他身边的女子身上。

    “大人不必动气,他们也并不是不给大人脸面,只是眼睛长的太高,不肯低头瞧瞧罢了。”沈从烟慢悠悠的劝解道。

    “你…你一个黄毛丫头,还能是我们小觑了你不成!”有人愤愤不平的说着。

    沈从烟没有理会,只是转身对着任无极等一干人说道:

    “小女不敢夸大自己,但是都说百言不如一行,各位也是明事理的,如今不妨给我一个破此案的机会,若不成,我给各位备上厚礼一一赔不是,终身不再做仵作。若成了,各位也只需为刚才的言论道歉,可好?”

    她背着光微微笑着,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行,一言为定!”任无极是个急性子,当初拍板决定,众人也只得同意。

    “姑娘请。”李荃又摸了一把汗,连忙让路。

    沈从烟将白布拉开,只见那尸体的头与身体分离,已有些微腐烂,尸臭扑面而来,那面容上有数道锐器划痕,已看不真切,她低头检查并系要害致命之处细细查看。

    没人上前去帮忙,那几名仵作躲着她站的远远的,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还有人冷眼看着,巴不得她出丑,好打了那戚大人的脸面,众人冷漠的竖在那里,却突然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传来。

    “这脖颈处的皮肉向上紧缩,口眼皆张,手掌伸开,喉下因为血液无法通行,那勒痕看起来便会颜色浅淡,舌头既不外伸也不抵齿,身上有抓痕,他应是先被勒死的。”

    “颈下皮肉不卷凸,两肩井不耸脱,更验证了头颅是死后被砍下的,缺口是从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切,凶手应是个左撇子。”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沈从烟未搭理目瞪口呆的人群,继续边查验边说着。

    “此人瞳孔散大,皮肤粘膜呈轻微青紫色,皮肤处有红疹,不是中毒,而是……迷药。”

    “从尸僵、尸温、尸斑程度以及尸体上蝇蚋不见新卵,体长已至幼虫阶段,可以推测这人的死亡时间大约为四到六天。”沈从烟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凝神观察。

    “脖颈处切口较深,伤口面光滑平整,创角呈尖锐形状,没有组织黏连和表皮剥脱形成,应为利刃所伤,是而死者除了脖颈处和身上自己的抓痕外并无其他防卫伤,可见生前并未与凶手搏斗。”

    沈从烟神情虽然依旧凝重,但从微微扬起的嘴角,明亮的眸子,都可以看出现在她那自信和从容的态度。

    众人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她,没有人说话,满室寂静。

    她又将戴着手套的手细细摸索着死者的面部和颅骨,在翼点和上下颌骨等处着重查看,半响松了一口气,将手套摘下,拿起沾满墨水的笔在纸上画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在众人眼下,一个男子的面容就栩栩如生了。

    “这是死者的样貌,可以张贴出去寻找死者的信息了。”沈从烟眉心氤氲着浅淡的倦色,但是双眼仍旧明亮着。

    李荃接过纸对她一拜,诚心说道:“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勿怪。”

    沈从烟摆摆手,眼里荡着笑意,“刚才大人并未多言。”

    旁边几人的脸色霎时变了,青了红,红了黑,如打翻了的染料,好不精彩。

    有人想张嘴说些什么,她也只是嫣然一笑,眸中却毫无温度,“现在各位无需多言,刚才的约定是案子终结,如今还未破案,一切为时尚早啊。”

    戚褚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黑眸慢慢眯起来,眼底似有光芒流转,他如今发现眼前人有个特点就是记仇。

    一个有趣的、能力强的、藏着秘密的、爱记仇的女子。

    哈,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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