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摇也没想到,两百年来第二次到这地玄城便与人起了争执,其实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这听会儿故事,说书人正讲到玄冥上神。
“三百年前,神界乱起,恶灵汹汹。寻木、昆仑二族,以神力镇之,率众神平乱,然元气大伤,百事待举。值此际,孟家怀野心,欲统三界,屠寻木、昆仑之族,坐天玄城帝君之位,专制暴虐,屡涉凡间之事。一时之间,三界怨气盈积,然惧孟家主之武力,天玄城竟无人敢出!
天怒人怨,未料十余年之后,星梦殿现玄冥上神。上天玄城首日,独挑孟家之人,少年英气,玄衣束发,惊天动地的一剑之后,但留一言:“汝不配!”诚为奇谈。然此传奇之人物,未几竟全然消失不见。----”
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激动不已,这玄冥上神的事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就这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能讲个八百遍不带喘气儿的,纵使司摇也在话本上看了无数遍,在这吃着茶,听着也别有一番风味。
台下议论纷纷:“当年玄冥上神飞升之时,那是真正的万人空巷,我虽男子,但当时的惊鸿一瞥到现在也是尤为深刻,当真是天人之姿!”
“早些年玄冥上神的风头极盛,后来消失得彻彻底底,也就渐渐从大家的视线中淡出,我听说玄冥上神不肯将孟家尽数灭杀,不少人认为玄冥上神是惨遭他们的毒手,已然陨落。”
听着这话司摇其实还不生气的。
心中不相信,但也阻不了别人的口舌,那么一位传奇般的人物怎会无故陨落。
不过这会又听旁侧一青衫中年男子插嘴:“要我说,当时玄冥上神就应该将那孟家全灭了,坏事做尽也不配存世,反倒留下祸害。落得如此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这下司摇的心里可就不那么美妙了,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就着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
这下说话的那人也意识到言语间可能是得罪了人,可是像他这般想的人又不在少数,刚刚消下去的气焰又升了回来。竟还直勾勾地盯着她,活像是有了天大的底气。
司摇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在寻木殿待着,连同在天玄城的其他神官们都很少见到,哪里知道怎么与人吵架,此刻只能像平日与众神议事一般,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玄冥上神是英雄,为何要这般说他?”
“哈哈哈哈!”那人像是听到了笑话般。“英雄,什么英雄?他要是真心为了苍生,还会放走孟家人吗?我听说这百年来人间可不太平,要我说多半就是那孟家人做的。”
“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想来你这人也是没甚道德的”司摇愤愤不已。
虽说她也恨极了孟槐,但不代表孟家族人都是该死之人,更不用说凡间之事全然是众人的猜想,此刻只觉得这世上讲理之人并非她想象得多。
可那人还不依不挠了起来,看着面前小姑娘这般好欺负的模样,冷哼一声:“哪家的孩子,毛都没长齐还插起大人的话了?呵。”说完得意洋洋地仰头看她,同桌的几位笑得开心。
司摇也不躲避,只回望着那人道:“你见过他吗?”
男子不明所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回答:“未曾。”
“那你们见过他吗?”司摇又看向旁的几人。
“我哪里见过?我……三百年前我还未出生呢。”一旁的一人脸色有些不自在。
司摇的声音越发温和:“那便是了,你们未曾见过玄冥上神,更未曾了解事情的真相,你们并不知晓却在这里妄加评论。”
“大家都这么说!况且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关你何事?”
司摇道“真不要脸。”
青衫男子心里窝火,喘着粗气:“你说什么?”
“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还没等那人说完,说书人连忙过来当和事佬,这场面在他意料之中,每次讲玄冥上神,那必定热闹至极,所以他也爱讲。
可如今见这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姑娘受欺负,他也有些不忍心看。连忙上前拦住二人那一触即发的硝烟味。
青衫男子一句话憋在口中,表情有些难看,不知是真给说书人面子还是顾及着旁人,到底没说什么,老实地坐下了。
司摇心中不免有些委屈,书上说得没错,道理不是万能的,在某些时候,争吵比讲理来得更为直接。
百年已去,望不尽楼台歌舞,也无力去想当时的昙花一现。茶楼中,议论声也渐渐散去。
片刻,众人被楼外一名身着星梦殿服饰的少年吸引。天玄城的神官们除了混沌初就掌管世间花草树木的寻木族和掌管日月山川的昆仑族。其余都是从这星梦殿飞升的。
星梦殿在三界中寻找品行、武功等极好的人,加以培养,便有机会上天玄城。所以三界之内众人都十分推崇星梦殿。
之前嚣张的几人只见那少年走进茶楼,直直地朝那姑娘走去,还微微福了个礼,心中一惊,几人像是鹌鹑般缩头缩脑的离开了,星梦殿之人对她这般客气,也知道这人来头不小,生怕她揪着之前的事儿不放,只得落荒而逃。
要是司摇知道他心中所想,定然嗤之以鼻,她顶多走的时候呛他几句讲讲道理罢了,虽然可能无用,但至少能恶心恶心他。
虽然她身为上神与寻常百姓计较这些有些丢面,若是其他上神来,可能还会假意大度地摆摆手:“无事无事。”心里却不知道怄了多少气。
人非草木,神非草木,难道神仙为了彰显大度就得做到心如止水吗?司摇见那几人已然跑远了,想来自己的计划实施不了,心中还有些惋惜。
星梦殿少年客气道:“司摇小姐,仪式还有一个时辰开始了。”司摇微微颔首。此次到下届是有正事的。
几日前,有一位飞升的神官,便是这地玄城一大家族的小少爷辛彦,上一位飞升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玄冥上神了。此时,司摇被帝君派来观礼。
司摇正欲离去,见着桌上还有半碟点心,想到什么,便向小二要了油纸包上。
嗯,浪费可耻。
上神飞升,因着整个地玄城都热闹非凡,司摇寻了个僻静的小巷朝星梦殿走去,手里提着纸包晃悠悠的,还没走几步,一道声响从身后传来。
转头,只见一高挑男子走来,那人一袭黑色长袍,俊美非常,看着有些冷,一双眼倒是深邃,染着温润的笑意。司摇只当这人也是为了躲清净走这儿的,只看了一眼便也回过头来。
那人自顾自地走到司摇右侧便慢下了脚步,司摇疑惑,从这望过去,一眼便注意到那人腰间还挂着一玉佩,像是碎过重新拼在一起的,放在这里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但观这人衣着她猜这人应是哪个地玄城哪个大家族的少爷。
“姑娘想了解玄冥上神的事儿?”那人突然开口,看不清神色。但语气称得上极尽温柔。低沉的声气却也能听出年纪较小,甚是动听。
她一时之间忘了开口,前方的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嗯。”轻轻的一声飘散在空中。此情此景,司摇鬼使神差地便想和他多说两句。
“玄冥上神算是我的恩人,不只是我的恩人,更是苍生的恩人,如若不是他,以孟家的能力,三界之中难以有人匹敌,众人还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说起玄冥上神,司摇的话多了起来。
她是寻木族留下的唯一子嗣,当年惨遭孟家灭族,所以这玄冥上神也说得上是他恩人。
“照你所说,苍生应该感谢他?可他已消失数百年,如今三界中人早已将他遗忘,记着的也大多是埋怨,你没见过他,为何还要这般?”
“我觉得不对,众神、众人既得他恩惠,为何还要将他拉下神坛,在数百年后的今天将他遗忘,在我心中英雄从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逝,所以我想多了解他,想...见见他,想当面感谢他。”司摇愤愤道,想到先前听到的闲言碎语,更是有些不平。
“在你心中他是英雄?”
“当然!”
司摇低着头,心念微转。没人比他更好了。
男子立定,转身含笑睨着她,眼中晦暗不明,微风拂过,轻轻翻起男子的衣襟、拂过束起的长发、也在脸上漾起灿烂来。
司摇看得心惊,又听一声轻笑从男子的方向传出,这笑声算不上悦耳,却颇有点耐人寻味,像是揉碎的星光在湖面炸开的涟漪,令人心头一震。
“其实他只是为了私欲罢了,也不是为了苍生。”
“不论原因,已做的事是改变不了的,他就是英雄。”司摇说得坚定。
男子右手轻轻捻了捻腰间玉佩,这才悠悠低声开口:“英雄么?不如一人。”
司摇道:“嗯?”这话说得小声,司摇没听清。
男子回答:“无事,自言自语罢了。”
渐渐地两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只听得到两人缓缓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显得轻盈又缠绵。
片刻,司摇回过神来,与他聊了这一会儿,竟还不知男子的名字,着实有些不礼貌。于是笑着开口:“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子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是被这阳光也侵染了,灿烂得惊心动魄,缓缓开口:“戚晏,晏然的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