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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其他人瞬间都把目光射向了颜瑛。

    裴潇眸中微凝,握着匣子的手只略一收紧,胸中垒块便更沉了两分,心口随之一痛。

    颜瑛声色不动地坐在那里,放在身前的手被戚廷蕴一把抓住了,她转过脸,迎着表姐满目震惊,安抚一般极浅地牵了下唇角,当场仍是不做言语。

    颜老爷把眼瞥过花鸟街戚家三口,在上头淡淡地说道:“贵府上对瑛姐的用心我们是明白的,只是老夫见识浅,还从未见过哪个人家不把茶定下给女家,而是过在小姐名下;要说黄柏陂这块地自然是好地,不然戚翁当初也不会允戚家姨父用来做抵举债,只是我怕传将出去,惹了人饶舌。”

    说罢,他给颜太太豁了个翎子,想要妻子借着内宅女眷的身份再添两句助力的话,不想颜太太这里因也晓得戚廷彦手里捏着吴义那桩把柄,纵有不满也不敢多言,捏着帕子掩住半张脸咳嗽起来,只作事不关己。

    颜同文转息之间心里也是几番起落,不免暗暗叫苦:原来戚廷彦插手那姓吴的事是把我等在这里,原以为叫了他来与裴却瑕当口当面可以一举两得,现在这样却叫自己如何接口?

    但他们把颜瑛嫁给戚廷彦,却只能得到一张比旁边巷里李屠户和王鞋匠结亲厚不了多少的聘礼单子,那他们把个自己就能赚钱的女儿外嫁了图什么呢?到时聘礼摆出来,他们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句:“地是好地,可也不曾听说裴府当初给令妹下定时这样折变。”

    但因他这样底气不足,说出来的话难免显得没有力道,颜老爷见妻儿这样时候都没给自家撑起来,不满和迫遽之余,向李月芝投了一眼。

    李月芝心下不免为难。

    戚家当初为了黄柏陂那块地连族亲情面也没有顾及,说用着抵债也就抵在他们手里了,现在却说拿出来记在颜瑛名下……她想,看瑛姐的样子既没有半分意外,想必是事先知情的了,恐怕连她也晓得依着戚家那位老爷悭吝的做派,聘妻的颜面和姨亲家中的祖地只得二选其一。

    或许,这礼单也正是戚老爷给颜瑛的敲打。

    李月芝稍向戚廷晖那里一瞥,不禁又忖:但若就这样过去了,日后瑾姐那里又如何说?于是顿了顿,却是起身朝裴潇礼道:“我们瑛姐是得裴翰林举荐才有的今天,这门亲事又是承令叔父说合,我们这些愚蒙不识秀异的自家长辈原是不曾与裴、戚二府这样的人家攀过亲的,还望裴翰林指教一二,这礼单,我们如要回,又该是怎么个回法才是得体?”

    颜老爷眼中露出满意,捋了捋颌下胡须。

    颜同文也是精神一阵,把视线向裴潇探去。

    戚廷彦见状,冷笑的意思便涌上来,暗想:原是怕裴潇为颜瑛嫁我的事追究你们才找着我今日来帮着坐镇,现在见着礼单不满意,又要找他来说话了。

    他侧眸看向正在以眼神安抚戚敬和一家三口的颜瑛,料定若裴潇自以为是地帮着她抱不平,只会得到她的“不领情”。

    交易既然定好了价,那就只有“热脸”的人去受伤了。

    人心易远。

    颜家人与颜瑛之间已如是,裴潇和颜瑛之间,也将如是。

    戚廷彦并不急着回话。

    裴潇忽然轻轻一笑。

    “颜大奶奶这话问得谨慎。”他眉梢唇角都携着笑,好像听到了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我以为,颜老和颜相公两位应不至于算不明白莲越给的这本账。”

    说着,裴潇转脸看向旁边尚有些愣怔的颜老爷,仍是彬彬含笑:“颜大奶奶有句话是切中根节的,黄柏陂那块地若是放在给颜家的礼单里,不知颜老又打算拿什么给颜大夫添妆?”

    颜老爷喉头顿哽,和其他家人一时都未有言语。

    却听他已再缓缓续道:“嫁女、娶妻,既双方都说只为了颜大夫这个人,那么依裴某看,这块地放在她那里能教她得着实惠,自然是好的。这样一目了然的事,根本不必谁费什么工夫就能看明白,又何惧他人饶舌呢?本是你们两家都为这一个难得的秀异想到了一处,既非娘家欲要啖肉饮血,拿弱女子一副骨头糊口;也非夫家故作张致,假作大方娶进门又把她名下好处监察着。”

    说时,他慢慢把眼掠过面色发沉的戚廷彦,莞尔:“又何来不能对此欢喜合意?”

    颜瑛耳朵里听着这一字一句,心头山呼海啸,鼻尖一阵酸又一阵涩,竟是迟迟不能从裴潇身上挪开目光。

    她看见他说完这番话,离座站起了身。

    “恰好,我与家母给颜大夫的添妆,所用之意也是与戚翁不谋而合。”裴潇手执那一方黄花梨木的匣子,迈开步,在众人的视线里走向了颜瑛。

    有那么一个瞬间,颜瑛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呼吸。

    一缕清雅的白檀香缠入心间。

    “这里面是狮子街上一间药室铺子的房契和锁匙,另有我签字画押的赠与文书。”裴潇将匣子递到她面前。

    颜瑛怔怔地站起来。

    “铺子不算多么值钱,不过该有的陈设都不少。”他说,“我们南江还从未出过坐堂的女医,家母忆及当初松溪里义诊,愿这区区方寸之地可以物尽其用。”

    木匣上雕着并不常见的纹样,她认出来是人参花。

    裴潇又道:“离别之礼,不烦绳削,颜大夫收下便是了。”

    他把“离别”二字说得平心定气,仿佛又提醒了她一次他很快就会离开南江,她再也不必担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朝阳下撞着他。

    颜瑛慢慢伸出手去,才发觉自己在抖,匣子里的东西似在灼着她,又似冻着她。

    裴潇不动声色地借着松手时把木匣往她掌中送稳,目光在她脸上一顿,旋收臂撤开了半步,回向颜家父子等人说道:“既然余事已了,我就不打扰莲越他们与府上说自家话,这就告辞回去了。”

    言罢,他还朝戚廷彦笑了一笑,随后径唤了裴清,兄弟俩领着左右利落去了。

    避在门外的颜瑾等到他们走远,才又转过身来,往窗隙间看见颜瑛两手握着那方木匣,端端站在那里,就着堂中尚未散去的沉默,少顷,转过脸来向某处开了口:“戚大公子,多谢你走来一趟,言明令祖愿意把我姨父在黄柏陂那块祖地转赠与我,这份礼于颜瑛有大益,我很喜欢。”

    戚廷彦本是因裴潇先前那一番话和送她药室铺子的举动把胸口堵着,现下又见颜瑛这样一顶帽子给自己戴上来,更觉不好坐立,也不去迎她的目光,囫囵地点了个头:“喜欢就好。”

    说毕,他也站起来,向长辈们抬手一揖,言道:“我们也有事,就先向各位长辈道辞了。”

    戚廷晖一听计划有变,不免情急下脱口而出:“大哥,颜家长辈说不定还有话问,我这里本也没有什么急事。”

    戚廷彦知道他心思,也懒得周旋,只向戚廷晖瞥了眼,说道:“那你留着吧。”

    等他前脚离开,颜瑛便也趁颜家人当着戚廷晖的面不好直接追问自己什么,也托辞要回房;戚廷蕴有满腹的话要与她说明白,自然要跟着她去,两个人踏出门,一眼看见了颜瑾。

    颜家姐妹两个冷不丁撞着对方视线,皆是一顿,旋后颜瑾先向她们唤道:“姐姐,戚表姐。”

    颜瑛把手里的木匣更握得紧了些,似平常的模样平常地回了句:“你来了。”

    坐在厅堂里的戚廷晖听着,顿时神色一正。

    李月芝也觉到动静,出口向屋外唤道:“可是瑾姐回来了?”

    青绿衣衫在门边一晃,颜瑾立在背光处,隔了门槛向堂中一礼,说道:“好教长辈们知晓,女儿方陪张娘子吃了几杯酒进门,不敢当长辈和贵客面前露困失仪,还是先随姐姐同去休整。”

    戚廷晖把她模样都没有看清就听到这样回答,觑她背影,不免心生失望。

    ***

    颜瑛走路时没有作声,戚廷蕴挽着她右手,也没有作声。颜瑾虽走在颜瑛的左手边,然而一路犹犹豫豫,也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并不曾同样伸手去挽她。

    戚廷蕴自然而然地跟着颜瑛去了她那里,颜瑾回到自己屋里呆呆坐了一会,等想起秋霜端来的解酒茶时才发现茶汤已置得凉了,她忽然眼睛一红,低头伏在桌上,肩背都在发颤。

    秋霜从外面端了两块糕点进来,乍见这情景,顿时吓得奔到她旁边,把糕点碟子随手往桌上一安,忙忙去扶她:“小姐怎么哭起来了?你又不是没有前程的人,何必这样伤心呢。且说戚表小姐还在大小姐那里不知待到什么时候,你也小心让别人听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颜瑾更觉心里委屈止不住往外流。

    她直起身子,拿手帕把眼角抹了,站起来闷闷说了句:“我也要去大小姐那里。”

    颜瑾高一脚低一脚地去到颜瑛那里,伸手“啪”地拍上去,推开了半掩的门扇。

    正在明间里抹桌子的小燕被唬了一跳,整个人几乎是蹦转过来,睁圆眼睛吐出口气,还没来得及喊声“二小姐”,就见着颜瑾已经把眼扫过眼前这间,掉过脸往床房去了。

    颜瑛和戚廷蕴本是也已听到了动静,两个人刚挨到门边,就看见颜瑾眼红脸红地奔了进来。

    颜瑛一愣:“你怎么回事?”

    戚廷蕴一面打量着颜瑾:“你吃了多少酒醉成这样?”又往她身上闻了闻,复看向颜瑛,“也不觉得酒气多么浓郁,我记得她酒量不算太差啊。”

    “姐姐,我想睡会觉。”颜瑾垂下眸说罢这句,也不等谁言语,就走到桌子边去坐了,把两手交叠伏在上面,头枕上去。

    颜瑛和戚廷蕴面面相觑。

    秋霜恰赶到门外往里张望,颜瑛见着她,走过去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当着戚廷蕴的面,秋霜不敢多说,只含糊地道:“可能是张娘子那里存的南酒比较醉人,二小姐又想和大小姐说说话,就过来了。”

    颜瑛微怔,回目看向颜瑾,后者只是把脸朝着里面趴在桌上。

    顿了顿,她走过去,伸手轻轻在颜瑾背上推了下:“床上去睡,歪了脖子可是自己受罪。”

    一息安静后,颜瑾站起来就往她那张床去了。

    颜瑛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抢到前面,一把从床头捞起了自己的睡枕。

    颜瑾把她望着。

    颜瑛回手把睡枕递给了小燕,吩咐道:“去给二小姐拿个枕头来。”

    颜瑾定定看着小丫鬟手里抱着的那方双头镂雕兰草纹漆木枕,突然把唇一咬,垂眸说道:“我不用枕头。”便倒身向着墙那面躺了。

    颜瑛心里原是揣着事,见她如此便也懒得去理,自和戚廷蕴到外面去坐了。

    颜瑾闭着眼躺在她姐姐的床上,只觉得那涩人的药味直直往心里钻,她也不作声,胸口堵着一股气,让她听不清楚颜瑛和戚廷蕴背着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她可以猜到。

    颜瑛在这桩自由有限的婚事里,选择了用最后的顺从去为戚廷蕴一家换取黄柏陂那块祖地。

    戚家表姐必然是为此震惊又伤情的。

    她们有许多的衷肠要倾诉和安慰。

    那么自己呢?她想,是连醉话也寻不到人说的。

    如此意乱如麻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瑾忽然感到侧颈一凉,有只手抬起她的头,往她后脑下塞了条压上去沙沙作响,又透着干草药香的软枕。

    颜瑾闻出来是安神枕的味道,倏地坐起来回过了脸。

    颜瑛站在床边,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蹙起眉:“今日遇着什么事了?”

    颜瑾霎时泪如雨下,但压着声,只是抽抽噎噎。

    “大小姐,”秋霜在外面喊,“大奶奶差红芙姐姐来问二小姐的酒劲要不要紧,看能不能过去见个礼,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大奶奶就过来看一看。”

    颜瑛转过头还没说话,袖角就被颜瑾一把扯住了。

    颜瑛又看了看她。

    颜瑾满目恳求,眼泪仍在止不住地流。

    “二小姐服了我给她的解酒丸子,刚刚睡下。”颜瑛随手抬袖往她脸上一擦,口中淡淡说着,“人没有什么事,不过惊眠损身,见礼就不要勉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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