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红色的灯笼铺出一条带着光亮的路,安国公府里是多年不见的喜庆热闹。
四面红绸交错,喜字贴满角落,就像是死气沉沉的院子突然开满了红色的花,这方才是一处居所、一个家宅该有的样子。
临近各国使臣回国的日子,齐明娆白日里难免忙碌,只能趁着夜色赶来陪着关素馨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夜。提前递过拜帖,只是众人不知她会来得如此晚,幸而她提前打了招呼,说让看门的小厮注意着,才不至于被关在门外,倒也无需人来相迎。
安国公夫人碰巧正端着一盆空着碗盏从主屋里走出来,瞧见齐明娆,她有些局促,袖子方才碰湿了,头发亦有些凌乱,“见过殿下,殿下是来寻馨儿的吧,我不多打扰,她正在蕙兰院中,上官小姐也在,殿下且去吧,妾身告辞。”
此番模样,并不大得体,甚至可以说是失礼,只是齐明娆并未提前告知自己来访,又未曾想惊动旁的人,是她自己叨扰了,安国公夫人的模样她看在眼里,不好怪罪,也不好多问。
与安素馨,她们二人是好友,可安素馨自己家中的事,她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手再长,也管不到人家家里。
她只好礼貌地笑着,“夫人,深夜叨扰了,我只当今夜从来见过夫人就是了。”
“多谢。”
走近惠兰院,园子里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齐明娆猜想大约是吴由谨为素馨抓的。
关素馨同她母亲一般爱侍弄花草,偶尔也养些虫鸟鱼儿之类的。
闲情雅致,关在这后院里,至少能难得为自己寻些活处。
齐明娆劝过关素馨同自己一块经商,只是她拒绝了,高门贵女没有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哪怕是背地里当公家的也少,出去做活计的人就更少了。关素馨从不是一个大胆之人,安国公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搅进商贾堆里,自小锦衣玉食的贵女不需要那般。
如今,关素馨马上要嫁人了,再想有自己的事业就更难了。
齐明娆心里想到另外的,为自己庆幸,至少她还在她的身边,她会让她万事有退路。
正当她思绪翻飞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上官窈忽地出现在齐明娆眼前,猛地一下将人抱住,不像她的性子,似是刚哭过,“玉棋。”
还没等齐明娆开口,她又松开了,开始上下打量起来,“许久未曾见你,我怎地觉着你清瘦了许多,肉都不结实了。”语气活泼,人又嬉皮笑脸,哪里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对于自己瘦了的言论,齐明娆自己自然是没有感觉,“或许,是因为暑热难耐,我换了身薄的衣裳,穿得不如之前那般厚实。”大约这个年纪,女子大多会瘦一些,长者说是长开了。
“玉棋。”关素馨心中忐忑不安,她小心翼翼地从屋里走出来,见到齐明娆的那一刻哭着冲出来抱住她,跟只兔子似的,似是受了大惊吓。
“新娘子如何能哭成这个样子?”齐明娆拿出帕子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早些时候有婆子为她开过脸,脸皮显得更加柔嫩脆弱了。
三人进了内室坐下,齐明娆率先开口,“新娘子出嫁前难免要哭一哭的,只是你这样我却有些不舍得了。”
屋里点着熏香,有些熏得慌,外头的花草多了,夏日里蚊虫更甚,不点香驱虫是不成的,若是不点,一个夜里怕都睡不好。
犹记得去年夏日里,齐明娆午后在此小憩,没注意香炉里的香用完了,身上被咬了不少包,幸而关素馨用其中一种花的汁液为她止了痒。
蚊虫因这些花而来,咬了人,生了痒,又用这些花来止痒,倒是形成个圈,着实有趣。
关素馨勉强缓和了心绪,止住了哭啼,“说实在话,我有些害怕,若是成婚后婆母磋磨,若是他……变了个人,对我不再伤心,若是他移情别恋,若是他性情大变那可怎么好……”她咬着嘴唇,眉眼低垂,最后叹了口气,手里捏着帕子,双手不停地搅动着。
“那怎么办?要不,先不嫁了?你要是想逃婚,我可以带你去陇西躲一阵子,或者去送秋关投奔我父亲,我阿兄也成。”只这一会儿功夫,上官窈心里连要带些什么走都想清楚了。
“柔奴,我不走,我父亲母亲皆在此处,我若逃婚,他们怎么办。再说,往后我还如何嫁人,吴由谨往后又该如何待我?”关素馨思绪有些乱,她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真打算逃了,“总之我不走。”
对于上官窈的提议,齐明娆知道她是真的做得出来,拍拍她的肩,叫她安心坐下,再吵嚷些,叫人听去了,还真以为新娘子要逃婚呢。
“女子出嫁前,难免多生顾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素馨,只要你还未出嫁,还未拜堂,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真心真意要与他成亲,和他一起相伴度过此生?”
想起吴由谨,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嫁给他,关素馨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们二人相识多年,人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期待这一日已有许久。
憧憬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她面上又浮出一层淡淡的笑,“玉棋,我愿意,我是真心实意要嫁给他的,只是,心中依旧还会有……种种……对于将来的猜测。”
哪里还没看懂她的意思,齐明娆也是看着他们许多年的感情,自然是心里已经放心了,不然早就阻止了,“这便足够了,你想做,便尽管去做,可若是有一日你后悔了,感到周遭的一切不是你想要的,也希望你能够如今日一般,果敢。”
“你放心,若是他拦着不让我们见你,不让我们带你走,量那小子身上无二两肉,也打不过我。”上官窈每每见到吴由谨那竹竿似的模样,心里总是一种嫌弃,但是没办法,关素馨喜欢,那她也暂且算是看得上他。
齐明娆握住关素馨的手,不知是因为心绪不宁,还是天气炎热,两只手的手心都是汗,“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按论常理,我本不该说这些,可是,女子出嫁,莫过于一场豪赌,更有甚者,称之为第二次投胎,幸也好不幸也罢,遑论别人再怎么说,怎么议论,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一切自是以你舒心最最紧要。要是那姓吴的待你不好,叫你受了委屈,可千万要告诉我们,不必在意和离之后的名声如何,比起受尽磋磨,挨几声骂又能如何?一切我们二人都会替你想办法。抱歉,你还未成婚,我便已谈起和离之事,实在是有些……不吉。”
她长篇大论完,才又觉得自己说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是自己毕竟年岁大些,虽是啰嗦,但到底都是肺腑之言。
关于上官窈的未来,她是知晓的,虽然有能力可以把握,有祸事也好叫她避过去。
可是关素馨不同,按着既定的过往,她本该是已死之人,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活下来,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新的,都是不知道具体走向的,不知道是对是错,不知道是好是坏。
而这一切都因齐明娆而起,齐明娆觉得让她好好活下去,是自己的责任,出于义务,更出于自己那颗心。
关素馨和上官窈听她说话听得愣神了,只是两双眼睛愣愣地盯着她,又带着呆气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几声声响,似是在唤着“馨儿~”
三人围在一块,越听越觉得外头像是吴由谨的声音,反应各有不同。
关素馨不由得有些羞赧,面色瞧起来也比刚才红润许多,“抱歉,我也不知他怎地来了。”
“这小子这么熟练,不是第一次来吧,我呸,夜探香闺这种事他也能做得出来,瞧我不把他拽下来教训一番。”
齐明娆捏紧了拳头,心里亦是气恼,瞧着脸红的关素馨也觉着不争气,“成亲前一日新夫妇不能见面,他怎地如此没规没矩,这可是内院!”
到最后齐明娆和上官窈二人自然是没让关素馨出去,二人气得不轻,叫人在屋里看着她,出去教训了吴由谨一番。
虽然他说是亲生母亲留下的镯子,希望未来儿媳能在成亲当日戴着,可是此事明明早些时候便可办成,若是一时忘了也可叫下人送来,偏偏是这个时候自己送来,未免太过不妥。
他又说是之前的镯子一直让继母收着,好不容易才讨回来,可做法依旧是欠妥。
齐明娆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他的麻烦,怕他因此事牵连关素馨,最后只好责备了他几句,再没有别的教训,“你早些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万不可出差错。”
她还答应亲自替他将镯子交与关素馨,瞧着关素馨摸着那不值钱的镯子傻笑的样子,她摇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老成,看不懂他们这些真正年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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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仪式倒是一切妥当,黄昏时分,安国公送女出嫁,临别前,虽是言辞依旧有些古板,却也能看出对女儿的不舍。
送亲的队伍前头的已转了角,后头的还在安国公府门口未前进。
作为安国公独女,关素馨的嫁妆放眼整个京城都是难得的气派。
围观的除了京城的百姓,还有不少异国之人,施也菘蓝亦在其中,对此,她觉得十分新奇,两国往来婚嫁的习俗迥然不同。
若有一日她成亲,也可效仿大徽的风俗习惯,将之与丘南的婚俗礼仪融合在一起,或许两相得宜,能够让丘南的婚俗礼仪得到很大的进步。
站在他身旁的施也丘赫心中却俨然是不同的想法,他在想,若是今日是他与元恒安长公主的昏礼场面会是如何,听闻她与安国公之女是闺中密友,今日定然也是在的,不知能否碰上面。
他一时想得入了迷,丝毫未察觉到身边的施也菘蓝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