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尚痴痴地望着何柒蕊,一时竟看呆了,犹记得他们初次相见,匆匆一瞥,一眼惊鸿。
风吹动何柒蕊的三千青丝,亦吹动程不尚的心弦。
娇媚却不妖娆,她只是抱着那一把阮咸琵琶,婉转抬眸,似是受惊般地一颤。
再难有那般和煦温柔的春风,花香也醉人。
多番打听之后,他才知道她叫蕊娘,是秋江楼的乐姬。
“娘子请饮茶,郎君饮茶。”何柒蕊将茶盏端到程不尚面前,眼瞧着他反应了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
“多谢。”他说完就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都喝进去了才觉得有些烫,没忍住咳起来。
何柒蕊掩面轻笑,沦落风尘之后,她再没有见过这样的呆子,或许是新鲜感作祟,她觉着有趣极了,“茶水有些烫,郎君莫急。”
“不急不急。”程不尚有些许尴尬地摸了一把后脑勺。
齐明娆瞧着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只在心里暗暗感叹,只可惜,郎有意,妾无情啊。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褚祈亨来,如今她抢先结识了程不尚,某人的左膀右臂可就少了一半,也不知他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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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柜被人从后拎着进来,膝盖后方被踢了一脚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裳也有些破损,脸上还有些擦伤,十分狼狈。
淮树怀中抱剑,面上是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李掌柜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啊?”
抬起头来一瞧,李掌柜正对上江顺的视线,看向他的眼神锐利,和往常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全然不同。可他明明记得郎君从前性子温吞,最是不计较的。
“郎君,小的知错了,实在是家中母亲病重,才没有提前告知就离开。”
江顺随意翻动手中的账本,笑得渗人,“你走就走,死在外面我也管不了你,可是这账对不上,足足少了三百两,还是被人吃了不成。”
“小的家中贫苦,幸得老爷垂怜才得了一个活计,只是母亲病重那药材金贵才不得已……少爷饶了我吧,我愿意以工代偿,只求郎君成全我一片孝心。”李掌柜装得一副孝子模样,不停地往地上磕着头。
淮树性子直,心快嘴更快,“我呸,你老娘前年就没了,满嘴胡言,郎君,此人的话断不可信。”
江顺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难受,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我看也不必审了,一切都很分明,无论什么理由,你昧下账上的钱银,偷了库房的陈布出去卖是不争的事实。淮树,将他送到官府,到时候用上刑,便什么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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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喝了几盏茶,程不尚到底没忍住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你们二人可是好友?”
这问题倒是有趣,何柒蕊瞧了一眼齐明娆,对方却并未抬头,她没好气地说,“可不敢当,蕊娘的奴契还捏在主子手里呢。”
听此,程不尚不禁沉思,若是何柒蕊的奴契在这位娘子手中,难不成她就是秋江楼幕后东家,就算不是,也应与那人关系匪浅。
“程郎君,我知你心中疑惑,只是我的身份不便与他人道,你若相信,只当我是城西王家布庄东家的独女,唤我一声王娘子。”齐明娆放下茶盏,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柔而有力。
程不尚听了这话愈发好奇齐明娆的身份,只猜测大概连姓氏都是假的,高门贵女或是皇室中人,倒也没往公主的方向去想,按下心中好奇,“王娘子先前说要我报答……”
“自然要报答,郎君是聪明人,天底下可没有不要钱的买卖。”
“娘子不妨直言。”
齐明娆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程不尚成为自己的谋士,若是不多加干涉,命运安排下或许他又会成为褚祈亨手下最得力的那把刀。
“我想要郎君……做我的谋士,从今往后,只听从我的命令,为我谋划。”
“娘子认为我能担得起?”
“如果不能,我不会问,也未必会救下令弟。”
程不尚对上齐明娆那双丹凤眼,一时竟生出几分俯首称臣之心,“既是何娘子愿意效忠之人,想必不会差,程某愚钝,承蒙娘子不弃,愿为娘子效劳。”
听到自己的名字,何柒蕊对着齐明娆无奈一笑,眨了眨眼。
他答应得太快,出乎齐明娆的意料,反倒心生疑虑,“你连我的身份都未弄清楚,就如此轻易地答应了?若我是乱臣贼子,想要篡权夺位,你也愿意忠于我?”
程不尚不以为意,“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听凭娘子差遣。”
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大作为?又怎么能篡权夺位呢?他目前对当佞臣没有兴趣,且走一步看一步。
无需齐明娆多言,青黛拿出一个荷包递到程不尚手中,“郎君平日过得清贫,收下这些银子,也方便帮主子做事打点。放心,这个荷包不过是最寻常的款式,不会让人猜疑。”
周到,妥帖。
“程二郎,你自家家事我本不该管,可你如今既已愿意入我麾下,做我的谋士,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娘子请讲,程某洗耳恭听。”
“我家中也是有弟弟的,虽是生而无用,但到底是与我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是割舍不掉的,他若愿意听,我也愿意耐下性子教他些世间道理,到底没惹出过祸事。”齐明娆说到此处,顿了顿,没忍住叹了口气。
“你这弟弟,本该是个聪明、头脑清醒的,却差点惹出塌天大祸,今日,他命是保下了,手也保下了。可流言猛于虎,程氏的名声如何?你们二房的名声又如何?当然,他要是能改之,自是最好,叫世人刮目相待。可若改不了呢?你将来还要娶妻,程三娘子还要嫁人,你们的声名皆会被他连累。我见过不少人烂赌成性,都以为自己能够逆风翻盘,最后,家破人亡。他今日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是有悔的样子吗?我言尽于此,听或不听你自己决断。”
程不尚闻言频频点头,是个能把话听进去的,等到齐明娆说完他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王娘子提点。”
房门被敲响,齐明娆示意青黛询问,“何人?”
“肆厨新做的酥酪,请娘子尝个鲜。”
一听声音,来人是蒲葵,青黛从她手中接过餐盘拿了进来。
凑近齐明娆耳边,她将刚刚得知的讯息告知于她,“娘子,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宁昭媛吃了您送的阿胶之后出事了。”
闻言,齐明娆面色不愉,眉头微微蹙起,是谁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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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齐明娆在得知消息之后即刻往回赶,等她到达承燕殿之时,事情也已经处理妥当。
一个三等宫女跟没有骨头似的正被人拖着往外走,眼神灰暗,没有一声求饶和冤枉,只在看见她时有过一瞬的清明。
齐明娆没有多想,她只当是找到了真凶,那宫女是在可惜没让自己成为替罪羊。
抬脚迈进承燕殿正殿,皇帝原本严肃的神色在见到她时转为笑颜,“玉棋来了。”
“女儿见过父皇,见过淑妃娘娘,女儿来晚了,还请父皇莫要责怪。”
“无妨。”
高公公在旁附和,“公主,陛下已经查清事实,此事与公主无关。”
“只听是宁娘娘吃了我送的阿胶出了事,可究竟是如何?”
时间匆忙,齐明娆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晚些再问,就怕又被搪塞过去。
皇帝没有作答,高公公也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避重就轻,对于何人动了手脚更是只字不提。
“公主放宽心,那阿胶本无毒,只是被人提前在珠菟子泡过,昭媛娘娘只是产后虚弱,致寒气入体才会引发大出血,太医院的几位妇科圣手都给娘娘看过了,只是需要好好调养些时日。”
“没什么大事就好,可否让我进去瞧瞧?”齐明娆有些试探性地看向皇帝。
此事处理的速度未免太快,她心中疑惑,到底是没有问出口,既然排除了自己的嫌疑,也没有上赶着往上凑的道理。
皇帝明摆着不想让人追究,旁人又怎好惹他不快。
“玉棋稍后可还有事?”
“女儿无事。”
“晚些时候,随父皇一同去你母后那里用晚膳可好?”
“好。”
“去吧。”
淑妃也觉着此事蹊跷,只是皇帝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她不好插手,“臣妾随公主一块去吧,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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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齐明娆跟随皇帝一同在宫道上行走,皇帝语重心长地嘱咐她,“父皇知你乖巧,总是想着别人,但有时好心也会被人利用,你身子不好,父皇赏你的那些好东西就自己留着,别再送人了,也可以免生事端。”
“是,父皇说得极是,女儿以后定然小心行事。”
分别以后,齐明娆目送皇帝远去。
款冬对此和齐明娆是一样的疑惑,“公主,今日这事……”
“回去再说。”
一个负责外院洒扫的小宫女,平日里都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何必无缘无故在吃食里动手脚,招惹祸事。
更何况,按照宁昭媛如今这个情况,威胁不了任何人,何苦去害她呢?
吃力不讨好,处处透露着不合理。
此事处理得太干净太利落,就好像怕被人继续追究下去是的,能继续追究下去的就只有被隐藏的真相了。
今夜是款冬和茵陈守夜,齐明娆命人早早地熄了灯,只留下床边的一盏。
“对于今日之事,你们如何看?”
齐明娆刚一说完,款冬就抢着答道:“奴认为此事必有蹊跷,可是陛下他似乎是不想让人知道真相似的,那宫女被拖走时还看了公主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别有深意,好像是……怨恨?”
茵陈在一旁沉思,她今日不在场,只能靠听别人说的话进行了解,“那宫女应该只是一个替死鬼,在她心里大约是把公主当成真凶了。”
“公主才不会无缘无故去害那个宁昭媛呢,否则也不会尽拣着些好东西给她送去。”款冬想想那些东西就觉得可惜,白白让人毁了,还吃力不讨好。
“对于真相,陛下一定是知情的,只是……陛下不想让旁人知道。”茵陈低下头,皇帝要隐瞒的事,她们再查下去恐怕不好。
“近些日子承燕殿那边看得紧,再过些时候奴去找人打听打听。”
“父皇是要护着谁呢?”抱着这个疑问,齐明娆直到子时才慢慢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