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今日你若不还,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

    各式筹码被打乱,程不觥被人从后擒住脖子压在赌桌上,一条胳膊直直地摆在桌上,胳膊和身体的连接处上方正悬着一把刀,刀锋尖利,外衫上已开了一个口子。

    周围的人不少,听到动静纷纷朝此处看来,程不觥是赌坊常客,不少人认得他,有钱时自是称兄道弟,如今落井下石当下酒菜只当热闹看。

    被众人围观着自己的狼狈模样,他脸色宛如胭脂一般红,不知是羞还是气恼,“你们岂敢,我可是世家子弟,我大伯乃太子太师,若是我少了一根指头,青岳赌坊明天还能开下去吗?”即使没钱,程不觥也依然一副嚣张气势,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程家子弟,一般人听见这些话可不敢轻易动他。

    “程氏如今乃是大房当家做主,一向对你们二房之事置之不理,明里暗里没少针对二房。少吓唬老子,像你这种烂赌成性的后辈,今日便是死在这,程家也只会感谢我们帮他清理门户。”

    说此话的是赌坊雇的打手,姓纪,在家中排行第四,因此被众人唤作纪四,样貌本不算可怖,只是一条从眼角自下巴的一条长疤让他徒添几分狰狞和狠厉,足以震慑这群公子哥。

    他早些年上过战场,也曾是云安大将军身边的得力干将,可惜因违反军纪在狱中关了几年,出来之后原本以打铁谋生,后被青岳赌坊背后的东家选中当了打手,是个不要命不怕事的主。

    纪四笑着,故作一板一眼地开始念起法条,“按《徽律》,诸负债违契不偿五两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杖六十。五十两加二等。一百两又加三等、各令备偿。①今日郎君欠款三百五十两,我只要郎君一条手臂便可一笔勾销,一条胳膊换一条命,郎君应当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才是。”

    说及律法,程不觥才真的开始害怕,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求好汉饶我几日,三日……三日,我必将银两凑齐。”程不觥被人压得动也动不了,气都快喘不上来,脑中闪过千种法子,却无一有用。

    “三日复三日,郎君回回来都是此般说法,可是一来便又流连赌桌,欠下更多。若是人人皆如此,我青岳赌坊还要怎么开下去?又不是城门口的恤孤院,做慈善呢?今日,郎君若是拿不出这三百五十两,便将这条胳膊留下。”纪四拿起大刀,用刀背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肩膀,又顺着胳膊往下划过。

    有一瞬间,他好像已经没了那条手臂,血液喷涌而出,寒意直冲五脏肺腑,不,他不能变成一个残缺之人,“我我我,我这次一定能凑齐,我兄长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次次如此,程四郎君,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纪四左手依旧握着刀柄,右手小拇指勾起挠挠耳朵,“一条手臂而已,就是砍了也还有另外一条呢,手臂和命,孰轻孰重,想必您心中自有分晓。”

    若是真要选,自是命更加重要,程不觥想只要命还在,就还有翻盘重来的机会,手心攥成拳,“青岳赌坊说话可要作数,契书何在?手起刀落,我欠下的所有钱财可就一笔勾销了。”

    “郎君放心,这么多人在场,还怕我们毁约不成,传出那样的名声,我们东家怕是要杀了我的。”

    程不觥眼一闭,似是认命般地别过脸去。

    ·

    赌坊二楼,有两个戴着面纱的娘子正笑着观赏楼下这一幕,她们的位置正好能将楼下的每个人看个清楚,楼下的人却看不清楼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怎地还真答应了纪四的条件,若我是他,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生死,有什么能越过人命去呢。

    齐明娆摇摇头,“青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即使身体残缺,至少还有希望、有念想,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②”

    “是啊,青黛,跟在我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知道你愿意为我赴险。这世间,女子所受的苛责总是更多一些,若有一日,你被人侮辱,也不要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日若是众口铄金,你也还有我在,谁若敢有异议,我杀了他替你出气。世间男子多薄幸,不嫁人有时候会是一条更好的路。”齐明娆说完又觉得自己话多,端不住,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多岁,年纪大了吧,爱说教了,心里暗暗哄着自己,我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青黛话是都听进去了,还细细咀嚼着公主的意思,只是公主一下子想得太远,她有些措手不及,“娘子怎地从他身上说到我身上了?”

    “想到了,便说了。”齐明娆逗小孩似的捏捏青黛的脸,“你瞧,人来了。”

    ·

    正当纪四往刀上抹完酒,准备砍下手臂时,却突然被一声“且慢”止住。

    来人还能是谁,正是程不觥的嫡亲兄长程不尚,再来晚一步,他弟弟的一条手臂说不好便保不住了。

    听见自家二哥的声音,程不觥原本已经灰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似是有光照了进来,复又看见了希望,他开始挣扎起来,想挣脱却还是动弹不得,“二哥,二哥救我,他们要砍我。”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纪四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主子叫他演戏,可他一个大老粗,实在不会这些。他抬眼打量来人,只是轻蔑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程二郎君,郎君两手空空,可是来救他的?”

    程不尚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他,“他欠了你们多少?”

    “不多,也就三百五十两。”

    三百五十两,对于一般的世家子弟来说确实不算多,偶尔请人吃个饭也能消费这个数目。可惜,程家这对难兄难弟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

    父亲和大伯不是一个娘生的,三十不到便撒手人寰,死时也没能为自己挣到半个官名,母亲只是个小官家的庶女,人微言轻,嫁妆也少,平日里没点贴补。

    平日里他们二房一向是仰仗大房鼻息,吃穿用度是不曾被苛待,闲钱也是没几个的,若有额外开销,有时施舍一些,有时就全靠程不尚替人代笔或是卖些字画挣钱了。

    一见这个弟弟,他就恨铁不成钢,偏是娘亲护着打不得骂不得,“五弟,你怎地又赌了。”

    如果程不觥能挣脱桎梏,他一定立刻跪在地上抱住他二哥的大腿,“二哥,我错了,我在此立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堵了,否则就让我不得善终不得好死,二哥快些救我。”

    自家弟弟关起门来再收拾也不晚,程不尚迎上纪四的目光,“天子脚下,你们怎可滥用私刑?”

    听了这话,纪四只觉得好笑,“滥用私刑?我这可是替天行道,难道程二郎是希望我们将令弟转送官府按律处置?那恐怕令弟可就小命不保了。”

    程不尚三岁开始就和族中兄弟姐妹一起在家学读书,大徽律法自然熟读,纪四说得固然不错,但滥用私刑也是有违律法。

    晃悠着手中那把刀,纪四也像个局外人一般看戏,“一条手臂换一条命,这笔买卖很划得来啊。”

    “等等,我这里有二十两碎银,你先收着。”程不尚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些乱糟糟的银块,一股脑地丢在桌上,囊中羞涩,脸也羞涩,“其余的,我一定尽快凑齐了给你。”

    “这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们东家的。我们东家说了,程四郎君欠了这么久,该还了,若是不还,就要留下些东西……”

    见程不尚半天没有反应,纪四有些耐不住性子,“既如此,便是没钱,也没什么可商量的,郎君放心,我下刀利落,并不会让令弟多受罪的。”

    程不觥身体已经有些僵了,也没人同他说话,他只觉得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没人在乎他的死活,只是待宰。

    齐明娆瞧着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向下走去,“什么事啊,竟如此热闹,我刚才在楼上都听着了呢。”

    “扰了娘子雅兴,罪过罪过。”纪四微微躬身看向齐明娆,“不过是有人输了钱又欠钱还不上,常有的事。”

    “欠了多少,劳得纪郎君如此大动干戈,我倒无所谓,只怕惊扰了其他客人,不好做生意。”

    程不尚愣愣地看向这个让纪四恭敬十分的女子,面纱半掩,说话不疾不徐、从容不迫,身上穿的是京中的最时兴的花样子,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一看就是个大家小姐。

    愣神片刻,她只听见那女子说:“不就是三百五十两,本小姐今日手气好,我替他出了。”

    那如何能成呢?

    他本想去拦,没来得及,只见纪四眼疾手快地收了另一个女子拿出的银票,跟怕钱跑了似的,说了一句“算你小子今日走运”便扬长而去。

    方才帮他的女子也向着门口走去,众人见此匆匆散场。

    人都走了,程不觥自然解脱了,松松筋骨,走到程不尚身旁,“二哥,这娘子是何人?你认识?”

    “不,不认识。”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他急忙去追那个女子。

    程不觥没法,只好同他一块追去。

    躬身作揖,程不尚拦住了齐明娆,“今日多谢姑娘慷慨解囊,此番救命之恩程某来日必定报答。”一旁正有一位老伯在为人写字,程不尚给了他几文钱坐下,“两千两数额巨大,程某囊中羞涩,无法一时还清,就在此立下字据,敢为娘子尊姓大名。”

    “这点钱财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过自然,还还是要还的。只是钱财我不缺,又是如此救命之恩……”她微微皱眉,似是有些苦恼不知要何报答。

    “只要程某能办到的,姑娘尽管说。”

    齐明娆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若是叫你去杀人放火,也能统统做到。”

    “这……”程不尚犹豫了,若说杀人放火,他确实做不到,不能做。

    看他这反应,傻子都能猜到回答,齐明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前世她看到的程不尚是那般精明满腹算计,没想到年轻时竟是个呆子。

    “程郎君不必如此紧张,我说笑的,今日我不过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③。”

    大概是因为这些时日程不尚满脑子都是那个人,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可能,“敢问,是受何人之托?”

    “秋江浅浅,琵琶姗姗,芳心梦里思阮咸。”

    程不尚惊鄂非常,这不正是他写给何柒蕊的……情诗。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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