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

    即便过去了很久,人们依旧对罗山镇的这场战役讳莫如深。

    屹立江湖百年不倒的三大门派于那一日成为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知县府血流成河,青色石板染成墨绿色,辉映着月光泛着湛湛寒意。

    柳沉两股颤颤,自轮椅翻倒狼狈地坐在地上,十指湿透,粘稠腥臭的气味填满鼻腔……全部是血。

    他败了……

    败了!

    苍白如鬼的病态男子时而仰天大笑,时而失魂落魄地大哭,似乎要疯了,却又清醒地露出一个怯懦谄媚的笑:“师兄我错了……师……”

    太子不为所动,宝剑出鞘,尘封三年之久的衡琨剑再次见血,在柳沉恨毒了的视线中,径直刺穿了他的心脏。

    越过尸山尸海,容恪打横抱起身形摇晃的姑娘:“传太医!”

    当抱起她,满手濡湿令他心中颤栗,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即使万般小心,身体触及床榻的一瞬间,容恪亲眼目睹了姑娘更加痛苦难忍的表情。

    “好疼呀……”

    她断断续续发出气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哪里碰一下都是莫大的痛苦。

    男人手足无措,清隽眉目紧蹙,将人小心翼翼安放在怀中,拭去她额头的细汗,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快来看!”

    太医惶恐地探上妩秋的脉搏,很久。期间太子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女人的脸上移开,戾气丛生,叫人不敢直视。

    “殿下恕罪!臣……臣才疏学浅……还请殿下即刻从救治营传张院判过来!”

    “传!”太子沉稳的声线罕见出现波动,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吩咐,“千越,即刻出发,去青泽乡请圣手徐念生过来。”

    千越自是半点不敢耽误地启程。

    容恪摸着妩秋越来越浅薄的脉搏,心脏下沉到暗无天日的沼地。

    “妩秋……”他贴上汗津津冰凉的脸颊,低低沉沉道,“别睡……”

    “好疼呀……娘亲,我好疼……”她看起来好费劲,无端让人心碎。

    沉静的瞳眸寸寸碎裂,他近乎急迫道;“咬我……咬我就不疼了……别睡妩秋,别睡。”

    他似在哀求,蹭着柔软的脸颊,薄唇寸寸碾过越发苍白的唇角,执拗地将小臂贴上失色的唇:“不是最讨厌我了吗,咬我泄愤好不好?”

    枯萎的唇张开一点,贝齿轻轻印在她曾留下的痕迹。

    容恪目露惊喜,可惜一切只是回光返照……

    张开的唇很快阖上,连带着微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偏头落在他颈间,从未有过的乖顺,再也不会喊疼了……

    “妩秋?”

    容恪怔怔唤她。

    “妩秋?”

    第一次,他懦弱到不敢确认一个人的生死,他一直没有动,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分崩离析。

    “我错了……求你……”

    夜幕降临。

    四周落针可闻,跪了满地的太医静气屏息,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夏去秋来,秋尽冬来,短短数月,百废俱兴。楚王及南江王于秋后问斩,巫山河及千越趁热打铁一路北上将北方分立数百年的江湖纳入南朝版图,至此,天下一统,南朝到达史无前例的鼎盛时期。

    期间,太子坐镇罗山镇,未上前线却将一切握在掌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照理说,太子早该返程,何况天下已定,一朝储君更无任何理由滞留在外。信鸽只只落在容恪掌中,只只带回同样的讯息——归期未定,公主暂代吾职。

    群臣难安,日日奏请陛下令太子回宫,容逸不耐烦极了,每回下朝必定向叶静责备容恪没出息,却一直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按下不表。

    “朕看那女人要是一直不醒,他这太子也不想做了!”

    叶静一脸难言,他也好意思说儿子,没理气性不顺的容逸,照常派人将珍奇补品如流水般送到罗山镇。

    同时没的商量道:“下月我要去罗山镇一趟。”

    容逸:“你才回来多久,到处跑什么?”

    叶静微笑:“要是没有小秋,我可以不用回来了呢。”

    容逸:“……”

    *

    十月底的时候,巫山河率领大军还朝,唯有千越与一队影卫留了下来护卫太子左右。也是从那时起,太子推掉所有政务,一直亲力亲为却总算能心无旁骛照顾至今昏迷不醒的妩秋。

    每日晨起,容恪最先关注身边姑娘的情况,确认她仍未醒来后,抓住手腕熟练地号脉,她的脉搏日渐沉稳,断掉的骨头渐渐长好,皮外伤已经看不出分毫……

    一直在好转。或许下一秒就会醒,又或许如徐念生所言——永远都不会醒。

    温柔的吻落下,容恪瞧着窗外,轻轻抚摸姑娘的眉眼:“下雪了,很漂亮。”

    “待会儿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她自然不会回答,薄唇留恋过她的眼皮,容恪命人打来热水。

    先是给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脸颊、双手,再从这几月为她置办的嫁衣中挑选出一件穿好,乌黑的青丝全部挽起来,容恪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额头:“好漂亮啊……好姑娘……”

    将她收拾妥帖,容恪才开始顾及自己。

    耐心地喂下清粥与药汁,昏迷的姑娘没有味觉,但他还是喂下一盏甜羹。

    出门看雪前,容恪细细挑选了一件大红色织金撒花缎面披风为她系上,蓬松雪白的狐毛团团围住那张雪白安静的脸,他突然顿了一下,片刻后毫无异色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罗山镇地处北方,初雪来的格外早。推开门,茫茫雪幕映入眼帘,容恪一边看,一边轻轻地向怀里姑娘描述眼前的美景。

    “这里梅花已经开了,你之前总是去玉山派踹院子里的梅树……”清隽眉眼蕴藏化不开的笑意。

    随即是一声低叹:“醒过来看看,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一刻钟后,察觉到妩秋的身上沾染凉意,容恪将人抱回温暖的屋内,揉捏久不活动的四肢,又抱起她,带着她看书、作画、弹琴、煮茶……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仿佛一人深陷无边无际的诡梦,却无人能够叫醒他。

    他根本不愿意醒来。

    十二月,徐念生告辞,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此刻满目温和的太子再无当初命人将他挟持而来威逼利诱强令他留下的疯魔姿态,轻易地允了请辞,一如青泽乡初见时那般有礼。

    人到了极限的表现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歇斯里底,有些人粉饰太平。

    不泄不通。

    压抑太久,一旦爆发难以想象。

    徐念生长叹一声,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姑娘,昔日闹腾着要糖的音容已经极其模糊。

    损伤太大,即便醒来,多半与废人无异。

    “年轻人,执念伤身,顾全好自己的身子,或许还能等到小姑娘醒来那天。”

    白衣公子唇角的弧度未变:“我知道了徐老。”

    再次长叹一声,徐念生离开了。

    容恪垂眸,将人搂得更紧。

    风雪更大的十二月,叶静带着容怡到了罗山镇。

    甫一见到容恪,容怡愣了好久,仔细算来她已有快一年未曾见到皇兄。

    形销骨立。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只出现了这一个词汇,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贴切的形容:“皇兄……”

    她哑然看向母后,叶静鼻酸地叹了一声,只道:“谨轻,让我们看看小秋吧。”

    容恪应下:“稍等。”

    他先进了屋子将门阖上,一刻钟后说了一声:“进来吧。”

    见到装束精致妥帖、气血充足的姑娘,容怡晃了下神,若非被皇兄抱进怀中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她真的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与她相比,皇兄似乎才是那个病入膏肓的人。

    容怡讷讷道:“妩秋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了许多,再过不久就会醒来。”他笑意浅淡,似乎笃定。

    容怡几乎失声,好半晌才回:“……那太好了。”

    她不安地看向母后,叶静的眸光变得尤为沉重。

    他们谁都知道妩秋的情况。

    自欺欺人,竟然会是容恪会做的事情。

    “谨轻。”

    “好了母后,她需要休息。”

    他甚至拒绝和她们交流,他的想法浅显到连叶静都能轻易洞彻——他不允许任何人戳破他的美梦。

    为人母,叶静此刻五味杂陈。

    她强忍收回泪意,平稳着声线道:“让尽善留下来陪小秋,你出来,母后有话跟你说。”

    容恪的眉目敛下。

    “谨轻,不会很久。”

    闻言,他轻轻地将妩秋放回床榻,再细细地掖好被角,妥帖地确认好没有任何会令妩秋不适的地方后,才起身有了出门的念头。

    即便如此,踏出门槛的那刻他还是回了头,视线落到床榻,话却是对着容怡说:“尽善,陪她说会儿话吧。”

    “好。”

    屋门阖上,容怡呆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床边,没有皇兄在,她终于可以把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妩秋身上。

    直觉告诉她,皇兄不喜有人多看她。

    于床边坐下,容怡握上妩秋的手,心情尤为复杂。

    当初她下手杀皇兄,身为妹妹她满心怨念甚至撺掇皇兄杀了她永绝后患,可这一次是她救了母后……

    还有皇兄……她对皇兄有隐隐的担忧,再不醒来……

    “快些醒来吧,嫂嫂。”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但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情绪激动了一瞬,因此容怡一时没有控制力道握紧了妩秋的手,无力的手被她的力道握得抬起了几寸,严严实实遮住手腕的衣袖不可避免地滑落,于是容恪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掩盖在下面的……吻痕……

    衣袖再滑落一寸,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容怡惊愕地睁大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意识到已经做了什么后,女人的领口已经被她散开露出锁骨,同时,那宛若铭文烙印般布满锁骨、脖颈的吻痕极具冲击力闯进她的视线……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只有这些地方才有。

    容逸毛骨悚然地松开妩秋的手,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皇兄他……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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