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尖塔如同一只只蹲踞的野兽，环伺着诊所前荒草从生的庭院。
万易忽然听到微风里飘荡着妙曼音乐。她缓缓地挪动视线：庭院里古井旁站着一名蒙住眼睛、手捧八音盒的女人。乌鸦在她头顶盘旋，昆虫在她身边跳舞。
万易发现无论走向那个方向，自己都在朝她走去——
“你还知道恐惧，这是件好事，”蒙眼女人对万易说，“如果心中没有了恐惧，人就和怪物差不多了。”
随即她合上了八音盒，对万易露出微笑：“晚上好，外乡人，我是‘中立者’，我为外来的灵魂指引方向，让人们不在噩梦中迷失。你的秘密似乎和另一个神秘的家伙相关呢！”
“苏华？”万易咽下惊惧，皱起眉头，蒙眼女人只是摇头笑了一下，万易陷入思索，脑海里突然晃过玻璃罐里的生物，一个激灵，“等等？你是说——”
“正是。对你来说，它很重要。”蒙眼女人肯定地说。
“我现在就和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万易想道，“那个家伙如果真的知道我穿越的原因、回去的方法，我就一定要找到它！”于是万易抬起眼睛：“中立者，你能为我指明方向吗？”
“当然！”看到万易下定决心，蒙眼女人如此回答。随后，她垂下并不存在的目光望向了手中的八音盒，“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经过这座城市的下水道时，一个只剩半截的女孩对着一只蜘蛛祈祷：你有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吗？这里一片漆黑，到处都是虫子、不会动的人、会动的怪物……乌鸦们告诉我，那些怪物之前也是人类，只是出现了、或者可能出现了得病的征兆，就被黑衣人砍断了腿，丢到这里。现在我也没有腿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这个城市处处充满疯子、野兽，名为‘兽化病’的瘟疫正在肆虐，感染者会变成丧失理智的野兽。偶尔碰到怀有善意的人，就难免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把这个八音盒带到墓地，假如她的父亲成了怪物，就把盒子打开。当然，怪物就是怪物，呵呵，不论他曾经是谁。作为感谢——”
蒙眼女人走近一步，抓住万易的手，万易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指不由一个颤栗，随即万易发现伤口处的疼痛、失血后的眩晕、激战后的疲惫……通通烟消云散，好像从未发生一样。
这时，蒙眼女人在万易耳边低语：“请往前走，哪怕街道成了战场，广场熊熊燃烧，死尸抓住活人的脚踝，野兽穿着学者的衣裳；警惕地下的污秽之地，它让坚贞者化为妖魔，让忠诚者变作恶灵；教堂墓地，墓碑林立，发疯的怪物被摇篮曲惊醒，月亮的使徒迎来审判之旅。
“而最后，务必牢记，远古的神子栖息在墓地边的教堂，注视着教堂外那颗枯萎的月桂树。
“快动身吧，保持警惕，”最后，蒙眼女人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我……‘绝对中立’。”
万易抬起头时，蒙眼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井口上聚集的昆虫和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四下飞散。
……
邂逅中立者后，万易翻过围栏，深入这座梦中之城。沿着铺着石砖的小路前进，石砖缝隙钻出了野草，街头弥漫着呼呼风声，风里夹杂着令人不安的野兽咆哮。
“外乡人！烧死这个外乡人！”
子弹射到万易脚下，弹片弹到万易腿上。一群从头包裹到脚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涌出街角。
正如中立者所说，一种名为兽化病的瘟疫正在这座陷入疯狂的城市中肆虐，出于某些原因，梦境里的居民坚信这场瘟疫由外来者带来，无休无止地狩猎着误入梦境的入梦者。
万易估计一下追捕者的人数，转身就跑。追捕者们呼喊着、谩骂着，挥舞着武器，追了上来。
城家家户户竖着棺材，每个路口停着马车，苍蝇就像披着婚纱新娘，围着棺材和马车，嗡嗡飞翔，挥之不去。
“砰！”切肉刀劈碎棺材，剁向万易；万易贴着地面一滚，切肉刀剁在万易背后。刀刃、石头迸出一串火花。
万易翻起身，抡起斧头，劈到在藏在棺材后偷袭她的家伙脸上。那人嚎叫一声，撞到墙上。
不过这一纠缠，子弹再次撩上万易后背。
万易暗骂一声，踢倒靠在墙边空的棺材，挡在路中，继续逃跑。
唯一庆幸的是，追捕者使用那些精度低、射程短的火筒和喇叭枪，没有把她射成筛子。
万易转过一个街角，跳下排水渠。污水没过万易小腿，万易贴着冰冷的墙，喘着气，数着心跳，听着上方路面上的谩骂、怒吼冲进另一条街道……
“哐哐！”伴随一瞬间的安静，街角响起怒骂、枪声，钝器击打身体声音，随后一切归于安静，血液顺着地砖，流过褐色苔藓，汇入水渠。
“街上到处都是怪物啊……”一个低语声响起。万易不敢喘气，过了一会，她才听见那人拖着斧头，斧头“哐啷哐当”磕着凹凸不平地砖，慢慢远去......
万易松了口气，背后像贴着冰，肺里像着了火。这个水渠既是排污渠，也是港口，水渠里停泊着一队幽灵般的黑船，船身腐烂，船舱进水，搁浅在污水里。蝇虫就像舞女，踩着节拍，在这水边，在万易头顶跳舞。
万易正要挪抬起脚，突然脚上一沉——万易猛地低头，一只腐烂的手捏住她的脚踝。
万易定了定神，发现这是一具死尸，浑身浮肿，爬满蛆虫，和她一起，浸泡在污水里。
死尸背着一个包裹，藏着一把猎枪，几发子弹，侥幸没被污水浸泡。万易收刮了火筒子弹，一根根扒开抓住她脚踝的漆黑手指。
她踩着淤泥，淌着浸泡死尸、滋生病菌的污水。夕阳之下，水渠上方一股蒸腾着一股有如烟雾刺鼻味道。
水渠里的拱洞作为船的通道，通往地下水网，洞口若隐若现，其内黝黑一片，里面时而传来水响，时而传出奇怪声音，令人构想出黑压压老鼠啃咬死尸的可怖图景。
想到中立者的警示，万易并不打算深入下水道，她淌过一段水沟，重新爬回地面。
得益于万易当年在游戏的探险，每条街道、每座桥梁、每条捷径，她都铭记于心。最后，万易来到一片广场，这是去往墓地必经之路。
广场上的堆满棺材，有如一座散发死亡气息的迷宫。万易潜伏藏到棺材后面，透过棺材板的缝隙，万易看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梦境居民从马车上卸下一个、一个棺材。
“砰砰！”不远处一个拴着锁链的棺材内发出剧烈的撞击，混杂着含混不清的哀嚎，显然里面关着活物——
万易窥见铁棺材被另一批市□□到下方空地上，不久传来凄厉的嚎叫以及火焰焚烧的噼里啪啦声。黑色浓烟从空地上方升起。
“旧城区……又要重演了……妖魔追到这里！”
风声、火声、尖叫声里，万易旁边突然传来说话声音，万易先是一悚，随即发现只是巡逻者的祈祷，因为口音问题，她只能听懂一些零零碎碎、只言片语。
“月亮教会……月亮……带着瓶子……外乡人……”
万易一只手拎着斧头，一只手抓着火筒，屏住气息，缓缓挪近声音。
那人有所察觉，掉头瞬间，万易一斧砸在他的胸口，那人嘴里喷血，摔到地上。万易蹲下身，拽住对方衣领：“那个外乡人在哪？”
然而梦境居民只是低着头咒骂：“卑鄙的外乡人，瘟疫的源头，肮脏、不洁……”万易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上面长满了绒毛，口鼻拉长，比起人更像野兽……
而这个怪物浑浊的眼珠怨毒地盯着她，呸出带着血的痰，咒骂：“怪物！”
“当——”
“当当——”
空灵、悠远的钟声骤然回响在了城市上空。这座古老的城市，焚烧血肉的火焰“啪嗒、啪嗒”飞溅出明艳的火花。
万易扔掉这个头脑不清醒的感染者。这种险境没有让她畏惧，相反万易头脑充血，嗡嗡作响，同时思路无比清晰，全身充满力量。
趁着广场的人沉浸在嘹亮的钟声里，万易拿起火筒，对着下方拿着猎枪、带着猎犬的追捕者喷出火焰……
带猎枪的追捕者应声而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万易展开斧头，划出一个圆圈，闪亮的圆随着她纵身一跃，将下方空上那些焚烧着感染同伴的市民包裹进来，清出一片腾转的空间。
然后万易站起身，目光划过熊熊燃烧、冒着黑烟T形架，在剩下的人反应过来以前，穿过空地，朝着墓地方向逃窜。
一路上万易周围开始出现别致的石雕。这些石雕肖似长着翅膀的深海生物。恍惚间，万易觉得雕像们活了过来，在空气里游曳，它们大喊：欢迎来到疯狂世界……正常人……也要变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