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易在现实里睁开眼睛。

    卧室拉着深色窗帘，床头挂着三幅油画，书桌放着放着果盘、烟灰缸以及泡在银色液体里的“神经网络”端口。后者据说是这个世界的人基于梦境科学研究出的成果。“神经网络”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大范围推广，取代了万易穿越前的平板、电脑。

    万易“嘎吱”拉开书桌边的衣柜，镜面闪了闪她的眼睛。衣柜里站着一名齐刘海、长头发，五官秀美的陌生女人，陌生女人模仿万易抬起头，抬起头；模仿万易举起手，举起手；模仿万易猛地关上衣柜，猛地关上衣柜，挡住穿衣镜……

    万易把手放在脸上。穿衣镜里的陌生女人和她过去的模样截然不同。万易终于再一次意识到她穿越了，不是工作过劳，不是打多了游戏、看多了小说，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万易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对面的阳台上，一簇红、一簇白、一簇紫、一簇蓝，花团锦簇。而在楼下，红莲般的木棉花，燃烧在枝头；烟霞般的紫荆花，占据笼罩绿树间。

    万易松开手指，放开窗帘，走出卧室。

    卧室边是画室。画室里的光线昏暗，各种尺寸的油画占据了每一面墙，画室中间支着一副尚未完成的油画：一名赤身裸体，健康美丽的女人悠然躺在海滩之上，眼神朦胧，一群长着秃鹫翅膀的天使盘旋在女人上方，他们眼神贪婪、不怀好意，幽暗光线之下油画里的天使冷冷斜视万易。地上撒着画笔和干涸的颜料盘。

    万易想起原主是小有名气的少女画家，长期参加岭南市的艺术沙龙，还有着自己的画展。

    此刻，画室的四面墙上，一幅幅画围着万易旋转：一队女人在月亮下跳舞，她们像从大地之中破土而出；少女在暗红的天空下，暗灰的雾气里，仿佛表达着爱的空虚与绝望；长着彩色翅膀的垂暮老人；挂着一轮花环的金色烛台……这些画作笼罩着安静、不安而又神秘的氛围。

    可怕的不安在万易站到尚未完成的油画前，达到巅峰——

    万易面前那副油画，不知何时，发生变化：靛蓝天空之下，天使优雅地拨弄着鲁特琴。他们眼睛呆滞混沌，皮肤下面可见亲自色的血管，就像一具具死尸。死亡的天使们演奏着音乐、簇拥着女人，升至天堂。

    “呲！”万易从画布后扯掉一张符纸，符纸上寥寥数笔画出了一轮怪诞神秘的月亮。

    不安的氛围戛然而止，房间顿时明亮了许多。透过画室的门，卧室的窗，万易看到花繁叶茂的阳台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万易低头看那张符纸，这时她卧室响起了“丁零零”电话铃。

    万易拿出泡在银色液体里的电极，贴到皮肤上面，接上神经网络。

    “万小姐，画展出事了，来了很多警察！”

    “怎么了？”万易一边回应，一边打量符纸，符纸上的月亮依旧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还记得那个男人吗？对对，那个把作品拿到画展上，立刻被轰出去的人。”

    万易带着神经端口穿过客厅，走到阳台。白得放光的瓷砖上出现几个脚印，踩过栏杆，通往屋子内部。

    “屋里还有其他人！”万易猛地停顿一下，通话那头还在倾述：“当时他在你的画展门口大放厥词，说当今那些‘大师’头盖骨里都是粉红的泡沫，任何一幅超出正能量、超过精神恋爱的作品都足以把他们吓得发抖、抽搐……”

    万易没有打断对方，压好电极，接着她在那堆横七竖八的木头画框前扶着腿、蹲下身，掂量掂量一把黑沉沉羊角锤，走进客厅。

    “他说只有画工精绝的画家才能用精确的线条和比例，直达我们沉睡的本能，用恰当的反差和明暗，撩拨蛰伏在我们心中的异常感觉。”

    屋外吹来的暖风卷起窗帘，万易突然掀开窗帘，只有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他还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作品也能受到追捧，简直就是时代的堕落！”

    角落里的卫生间魆魆漆黑。万易拉开玻璃纱门。冷飕飕的风吹了出来。而在昏暗之中，只有流水流过水管“哗啦啦”的轻响。

    “现在他失踪了。老实说这个人失踪了，我一点都不奇怪。哈哈，我一点不在乎他生前做了什么……”

    最后，万易重新回到卧室。万易俯身望向床底，一把拉开衣柜的门，忽然，她听到“砰砰”的敲打声，万易回头看见卧室的窗户敞着，风把窗户拉得开开关关，砰砰作响。

    “我知道了！”万易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结束了那头的抱怨，“要我现在过来吗？”

    “不，警察已经准备走了，看起来已经好了！都好了！”

    “那好，有情况随时联系。”万易结束了通话。

    门口传来“咚咚咚”敲门声，万易听到有人在门口喊：“万小姐在家吗？警察！”

    万易打开了门，两名穿着警官制服的人站在门口。敲门的警察非常年轻，满脸正气，他看到万易后，收拢肩，挺直背，出示了证件，证件显示他叫余晓光；另外一位警官个子不高，面色苍白，头发浓密，有一双异样漆黑幽邃的眼睛，这位警官没有出示证件，而是简单地介绍道：“林枫。”

    “今天二点半，我们接到你的报警，现在我们要了解一些情况，请你配合一下。”

    “好，”万易再次看了一眼两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们出警这么快，请进。”

    “我们恰好就在附近，调查一起案子，”林枫坐了下来，随意解释，“今天十四点左右，有人闯进了你的房间？”

    “是。”万易回答。年轻警官咬着笔头，在笔记本飞快记录。

    万易回答了一些例行提问，然后带着两名警官到阳台、卧室检查。在此期间，他们路过画室，看到那些油画。

    “这幅画是‘巴别塔’吗？”林枫指着一副油画，画布上的未完工的高塔，在绯红天空下，歪歪斜斜，直通天庭，林枫若有所思，轻声讲道，“传说最初的人曾经联合起来，修建一座高塔，以期攀登神祇的领域。人们用砍伐参天古木，挖掘巍峨磐石，通过吊车和齿轮，悬挂巨木，观察星星和月亮，校正方向——直到从某一天，人类发现彼此再也无法交流，人的智力变得蒙昧，性情变得野蛮，他们互相斗殴、嘶咬，这座高塔因此永远无法完工。甚至直到今天人们还在承受惩罚，说着各种各样不同语言，相互之间不能理解。创世纪篇章用这个故事警醒那些因为狂妄，挑衅神祇威能的人。”

    林枫走过万易，走进画室，饶有兴趣浏览这些画作：“手持钥匙的老人指的是神祇的门徒，拿着打开天国的钥匙；石头上长出的人头，类似的主题通常象征思想从混沌中诞生；星空下的柏树指针一样，指向星空中超凡的世界……我虽然不太懂绘画的技法，但看样子，万小姐对梦境和神秘学颇有研究啊！”

    “艺术家总会从各个角度寻找灵感，”万易含糊其辞，她再次看了一眼林枫，这个男人前额偏低，鼻梁挺尖，眼睛散发着幽深冰冷的光，万易心头一凛，笑吟吟地打算蒙混过关，“林警官也很博学呀！”

    林枫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帘，笑了一笑。这时，一个阳光开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些都是你画的？！”年轻警官环视画室里的油画，大声惊叹，“你一个人吗？”

    “是，我一个人。我是……一个油画家。”万易松了口气，回答。

    “这么年轻的画家？太厉害了！”年轻警官睁大眼睛感叹。

    年轻警官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不过林枫已经走到门口，年轻警官连忙跟上。

    “有什么线索我们会通知你，”林枫例行公事地说，突然，林枫退回半步，提醒，“对了，如果再发生什么，万小姐，请务必和我们联系。”

    万易皱起了眉，抬起了头；林枫看着万易补充：“最近有很多人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动静。”

    “这很严重吗？”万易问道。

    “不，不严重，我们很快就能解决，”林枫轻笑一声，退出屋子，顺手带上了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么，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