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此刻我站在悬崖之巅。

    就在这里吧,回顾一下我的人生。

    这是我的人生独白。

    大陈朝专管宫廷雅乐的官署叫宫乐坊,宫乐坊中有个教习馆,专门培养宫廷乐师。

    我叫寄清雪,出生小户人家,从小精通音律。某次机缘巧合被宫里小主看上,送往教习馆学习。

    数年之后,我已成为了宫乐坊中最年轻的乐师,我的主奏乐器是筝。宫乐坊不知哪代人立的规矩,乐师对外的名字只能是一个字。我便取了“雪”这个字,大家都只叫我雪乐师。

    宫中每有宴会,都会请宫乐坊的乐师舞女们表演。端的是金银奢靡,一曲红绡不知数。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在宫中度过了近十年时光。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只是在这期间,我的家人们都失去了音信。听说我姑姑的婆家好像犯了事,不知有没有牵连到我的家人?

    身为宫中乐师不能打听那么多,然而我又不能出宫,每每托人去找,又总是无功而返。爹娘都已经不在都城了。

    日复一日,我忽然也有些厌倦了宫里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

    我又有了新的梦想——走出宫去看看大好河山,收集民乐,说不定还会有已经失传的雅乐的蛛丝马迹呢,还能借此机会找寻家人。

    我开始四处访人,绘制地图,圈出尚乐之地。还有一些细小的记号,是我认为亲人们可能去的地方。

    做这东西需要时间,身边又没那么多懂这些的人,因此耽搁了好久。

    不久之后又举办了年宴。照例是我们这些人入殿助兴。

    一曲终了,一位穿着华丽、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带头喝起了彩,还命手下打赏金帛,出手十分阔绰。我听见周遭有人说那是吴王季彻,圣上亲弟,他的受宠从他的封地在富庶的峡州就可以看出来。

    吴王的举动引起了皇上的注意,“阿彻最近很喜欢舞乐?这些人你随便挑一些带去峡州吧。”皇上大手一挥,我便连同其他众多乐师一起打包送给了吴王。数天后,启程去了峡州主县逢云。

    其实我心中有些欣喜,寄家祖籍便是在逢云。我五六岁时家里才从逢云迁到京城,说不定爹娘回了逢云老家呢。

    在峡州的日子更加自由,可以出府游玩。无事的一天,我清早出了府,按照依稀的记忆寻到了乡间。

    我看着面前院子里的石磨,确定了这里曾是我的家。我迟疑了一下,推开柴门走进了院子。

    石磨上积了些灰,有落叶挤在一侧。再看房内,虽有些凌乱,但很显然这房子不久前定有住人,否则理应更加肮脏。屋内的生活用品都少了些,我断定他们应当是搬走了。

    我心里有些懊悔,若是早半年来找爹娘,是不是就可以团聚了?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难道爹娘又生了弟妹才不要我了?

    我坐在门前石墩上,太阳火辣辣照着。

    柴门前一个妇人经过,她脚步匆匆,瞥了院里一眼,却又猛地停住了脚。我听见声响,抬起了头,女人盯着我,眼中的情绪复杂,像是过满将要溢出。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忽然推开柴门小跑过来,蹲下拉住我的小臂,上下打量着我。仍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的表情真奇怪,我想。我戒备地看着她,缓缓地想抽出手臂,但她的力气大得吓人。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戒备,她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哎呀看我这,吓到你了吧?你是寄询家的孩子?我住在你们家隔壁,当家的姓陆。这大热天的,上我家来歇会儿吧?”寄询是我爹的名字。

    听到这儿我有些想起来了,幼时邻人是有家姓陆的,与我们家关系很好。

    于是我点点头,女人半推半拉地将我哄去了她家。刚进院门她就喊了起来,“娘,快来看看!广儿,先去烧水,有客来!”

    一个小脚的老人慢悠悠走了出来,努力睁大眼睛,“谁呀?”“娘,是隔壁询大哥家的儿子!”她们几句话实在过于激动,我有些手足无措,想起正事忙问:“姨,我爹娘是搬走了吧?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老大娘连忙过来拉了我走,“孩子饿了吧?让你姨去给你做饭。”说着便按我在石凳上坐下。女人匆匆走进厨房。

    他们一定有什么在瞒着我,我分明感觉他们的目光躲闪。

    一个年纪约莫比我小一两岁的男孩走了出来,他端了一碟点心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急忙跑掉了。我心下疑惑,转头看向老大娘。

    老大娘“嘘”了一声:“孩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老身也不清楚,等你姨来吧。”她眼里浓浓的怜惜让我打了个颤,心中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莫非……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终于女人低着头端了数碗饭菜出来,摆好之后坐在了我旁边,几乎是在抬头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眶便红了。

    不等我说话,她一跺脚像,是用尽力气说道:“你爹娘已经……去了。”

    猛一听到这个答案,我全身一震,所以此前已有预感,但真听到后又不敢相信了。我双手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袖。

    她目光有些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询大哥和莫英都是好人呐,对我们家有大恩,偏偏去的这样早……”

    数年前的清晨,女人打柴回来,在邻人的院门前看见了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她有些疑惑——寄家人都离开五六年了,会是谁呢?

    她往前走了两步,刚好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她惊呼:“询大哥?你们怎么回来了?”寄询点点头,他身边的女人急走过来,拉着女人就进了院门。

    女人惊诧:“莫英,怎么了?”莫英不说话,只拉着她往里走,又谨慎地关上了门。

    寄询皱着眉,有些紧张地说:“陆家妹子,我们两家关系好,又是邻人,我如今跟你交代一下,除了你男人,不要透露!”

    女人不明所以,道:“保管行的,怎么了?”“半个月前,家姊告诉我,她的婆家沾上些事,怕有麻烦,让我夫妻俩先回老家避一避。谁知我们还没走到这里,就听说她家全家都被杀光了!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

    女人大惊失色,紧紧的攥住了莫英的手,“她家……裴家……不是势力很大吗?怎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唉……如今我们在这儿虽也不安全,但也无处可去。你们家和我们住的近,若到时有官府来查,你们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就说我们两家交恶已久!不然恐怕连累你们……”寄询继续越说越快,在屋内不住踱步。

    “你们的孩子呢?雪儿呢?”

    “雪儿他……如今在宫里,许久未见。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他留信。这样也好,省得他挂心。”莫英眼里已然蓄满泪水。“妹子,有些生活上的东西我们不方便露面去买,还得拜托你……”

    “好说,好说!我现在家去跟我男人通个气!”女人匆匆走了。

    “之后很久,并没有官府的人来查,大家也就放下了心。有一次我娃广儿跑去山里玩不小心脚滑了,挂在了悬崖上,是询大哥救了广儿,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虽然无事,但他们还是不敢回京,一直逗留。

    不出一年,莫英的身子突然不好了。日日消瘦,饭也吃不下。她身体本就比较弱,整个人又被忧心牵挂和担惊受怕两头拉扯,硬生生把身子拖垮了。请了大夫吃了药也不管用,大家都知道她那是心病,过了几月,她便一命呜呼了。

    出了这档子事,女人家里便开始担心起了寄询。他心里的忧愁并不比莫英少,更何况他与他姊姊感情深厚。如今妻子也去世了,心里哪会好受呢?

    女人的丈夫常去寄家,为的是开导寄询,怕他有事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也怕他自寻短见。

    可过了大半年,寄询忧思过度,还是去黄泉与亲人作伴了。好好的一家人,短短两年就都没了。

    “寄家对我们有大恩,虽然人不在了,但我们还是会偶尔去你家打扫。”女人满面泪痕,却还抬手为我拭去泪滴,“你长得可真像询大哥,雪儿……”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女人怀里大哭。

    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从此要一个人行走在这险恶的世间了。想到我数年未见的爹娘,温柔的姑姑,乖巧可爱的小表弟……已经破碎的回忆。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我感受到我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家的陆叔叔回来后,他带我去了我爹娘的坟前,坟前两块无字碑。我将手搭上,冷冰的触感让我一颤。这是爹娘的温度,也将我的心冻结。

    “你爹临终前喊着你的名字,你能回来就好……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我,我叫陆元旭……”陆叔叔的语调很轻,带着些哽咽。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只是从那以后很久,我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此后数年,我都没离开逢云半步,仍是在此地当乐师度日。

    期间发生了很多大事,吴王季彻因参与谋反被贬为庶人,年幼的济王季敏在京遥领峡州节度使一职。峡州实际最高指挥是峡州留守杜佳唐。后来杜佳唐调任当兴节度使,峡州留守换为了远宁王费廷钦。近一年后,为勉励远宁王平定叛乱,皇上将济王送往逢云随军督战。不久之后,远宁王宣布扶持济王季敏为皇帝,自立为大将军。

    而我凭借高超的演奏技艺,得以在更迭中留在逢云,又被分配到远宁王府的乐坊。只是那时因为一场病错过了远宁王上任的宴会,没能见到一干重臣。

    济王称帝的第二个月,我出宫时遇见了远宁王府骁将夏侯泯。他是远宁王的心腹大将,又和王次子费向遐是很好的朋友。我之前只远远的见过他几次。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二人之后的命运会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很自然的向他行礼问候,却没有看到在我走后,他看着我的背影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第二天下午我去看望了陆家夫妇,顺道爬上了一座小山包,想要看看远方。

    那座小山包上没有树,满山都是草地。我趴在草地上给草编小辫子,那人走到面前了我才察觉。

    “夏侯将军。”我匆忙拍拍衣袖,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笑。

    夏侯泯看上去有些拘谨。“我……我刚好路过这里,那什么……”他的目光四处漂移,最终停留在了草辫子上。“哦对,你编的真好看,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编草辫子……”

    我失笑,装作没有看到他有些红的耳朵,拉着他一起坐下聊天。起初有好几次差点冷场,但后来我们就熟了,我问他老家在哪,年庚几何,他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我,还是实诚地告诉了我。他比我大两岁。最后日落时分我们各自离去。

    二人相处了一个下午,他没透露他的一见钟情,我也没告诉他我暗生情愫。就这样匆匆离别了,心里还有些惆怅。

    只是回到乐坊,我心中又胡思乱想,我一个乐师,怎么攀得上他将军呢?况且两个大男人,就算他可以接受,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

    我想了很久,思绪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索性连着几天我都没有出去,他也并没有主动来找我,我那实倒真以为之前的亲近都是幻觉了。

    直到有一天远宁王的次子派人请我上府里演奏,说只是小型家宴,因此只请了我一个人。

    我去到府上才发现那家宴只有三个人——远宁王次子费向遐、远宁王的义子,以及夏侯泯。

    我向三人请了安,又在落座前笑着对夏侯敏说:“夏侯将军,真巧。”他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将军如此羞涩,这是我见他两面对他的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晚宴是临时设下的。那天夏侯泯去找费向遐时,恰好被问起有没有心仪的人。

    平日里嘻嘻哈哈很能说话的夏侯将军突然变得磕巴,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我。那时候远宁王义子也在一边,他们当即决定设个晚宴为他创造机会。

    听说远宁王义子与费向遐是一对佳人眷侣,我自然羡慕他们的爱情。

    那晚的夏侯将军也确实迷人,但这场晚宴带给我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宴上那一对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时不时会让人产生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卿卿我我的错觉。

    因为这个,我偶尔也看向远宁王义子,生的好看性子温柔,确实让人喜欢。

    只是当我细看他的眉眼,突然有一个名字闪过我的脑海,我心下一惊,才发现他怎么那么像……

    恰好此时他们三个人开了个什么玩笑,费向遐作势要起身抓住他的义弟,他的义弟边闪躲边告饶,费向遐半带嗔怪地喊了他义弟的小名,我这才能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但我并没有马上与他相认,毕竟和我们当初相见时相貌已经变了很多。

    我记得他小时候长得像他娘,若非长大后他和他亲父越来越像,我也险些认不出了。

    他们父子俩的气质……简直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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