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他也确实没有认出我,忙着和费向遐一起想要撮合我和夏侯泯。

    他们半推半赶地将夏侯泯赶到我身边,四个人在一起转得头都晕了才停下来。房内有些乱了,吩咐下人进来收拾了一下。

    下人都退出去了之后房间有一瞬的安静。借此机会,我抬起头直视着那人,“还是没有认出我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那人更是有些惊诧。

    “还是你已经忘了我……三三?”最后两个字一出口,他眼睛猛得瞪大了,没控制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他亦在打量我。他的嘴唇微颤:“是……清雪哥?”“是我。”我笑着看向他,将他的欢喜惊讶全部收入眼底。

    我至今记得他扑过来抱住我的时候,另外两人复杂的眼神,可能把我当成他的青梅竹马了。但其实他是我的小表弟啊,他的庶母是我的姑姑,他便是那被全家抄斩的裴家的漏网之鱼,我还记得他叫裴泽兰。

    亮明了身份之后,我们四个常在一块儿,我和夏侯泯的关系也在相处中日渐亲近,已然成为了一对恋人。

    我仍然记得那一天他的胆大包天,惊讶之后的幸福感令我久久不能自拔。

    就是那一天——远宁王府过节举办了宴会,宴请府中一干学士和将领等。我进府演奏后,他当众向人挑明了我们俩的关系,并请求远宁王将我赐予他。

    远宁王成人之美,我从此离开了乐坊,离开了我近十年的头衔“乐师”,又冠上了新的身份——夏侯将军的爱人。

    十年寂寞孤独身。因世变,自心狂。天光乍好,暖风渡松岗。往悲不起缘新欢,兰泽草,石隙花。

    琵琶起声筝附和。红笺薄,新曲落。交杯对酌,落花影中流。料得今夜明月下,灯烛灺,绮窗纱。

    如此美好的回忆,回忆起却让人有些心酸。

    我很爱他,爱他灿烂的笑容,温柔的性子,爱他在床上意乱情迷时略显粗暴的动作,和吻我时指尖拂过脸颊的温度。他其实是个生性活泼的人,总爱带红发带,衬得他俊美,让我深陷其中。

    只是他时常出去打仗,我还是担心他,每每他在外作战,我总是坐立不安,祈祷他平安归来。

    谁道是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不遂人愿。

    那一次紧急出兵,只以为和往常一样,可他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西边的白虎军偷袭我城,夏侯泯紧急带兵出战,副将贪功冒进,坏了计划,军队陷入了前后夹攻。副将又贪生怕死,临阵逃脱。夏侯将军寡不敌众,战死阵中。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裴泽兰本想在我这儿把消息拦下,可来不及了,我已经知道了。他无法,只好令人将我看在府中。他们将他埋在山中的公墓地。我没有去看他。人已经走了,再去他坟前哭一场显示我们情深吗?

    我甚至没有掉一滴泪,就是心痛得厉害。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替他复仇、替他复仇……

    一夜无眠。

    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我都想了些什么。

    只是当我翌日清晨看向水面倒影中自己满头的白发,还是忍不住苦笑出声,笑得眼眶发酸,仍旧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再梦回首阑珊处,不见伊人,花灯依旧。

    白虎军义军领袖亲自领兵继续逼近,攻占一城。但随后因为内部出现矛盾,又停滞不前。费向遐亲自领兵,将其击溃,夺回城池。

    费向遐在外领兵,裴泽兰恰好驻守在其他城池。二人都不在逢云,这是我悄悄离开的最好时机。

    是的,我已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大胆疯狂、也为我自己所不齿的一个计划。

    但我不能说。

    那天我清早出去,故意和侍童说我想去陆家住几天。我到了陆家,将一封信交给了陆元旭,托他替我亲手交给费向遐,又托他请人给我父母的碑上刻字。没有久留,我便告辞了。

    晨风猎猎,吹动了头上的红发带。

    我沿着乡间土路走到了爹娘的坟前。我沉默着跪下,给他们摆上贡品,倒上酒,最后一次擦拭他们的碑。

    爹,娘,雪儿就要踏上不归路了。这是雪儿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

    我重重地磕下三个头,忍下满眶的泪水起身离去。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哐当”一下空了,留下了一个再也填不上的缺口。

    我有些失神,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走到了埋着阿泯的山下。那墓地有人,我甚至不敢走过去,好像怕有人认出我,看出我的心怀鬼胎。也害怕面对我的阿泯,那无法说出口的计划……

    我不知道阿泯在天是否能看到我的所作所为,可是我没有办法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手刃仇敌最快的方法了。原谅我……

    我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转身踉跄地向山里走去。拎着半空不满的酒罐,倒了一路的酒。任凭泪水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原谅我?原谅我什么?原谅我将要以身侍敌?原谅我背信弃义、一意孤行吗?不,不!还是恨我吧,怨我吧,是我不知廉耻——

    我笑得尖锐,笑得肆无忌惮。

    仿佛倒掉了我一生的光明,义无反顾地走进了一个充满黑暗的世界。

    我走了,再没回头。

    唯有山中树桠上绑着的红发带随风舞动,还像前尘,承载着那刻那个干净的我的魂灵。

    一路上有过无奈,有过失落。

    烟埋柳,花落泥,长风尽破光色隐。笑白头,叹千秋。一朝别愁,此身离苦。伤,伤,伤!

    有过仇恨,有过疯狂。

    沽山酒,君莫问,满身霜雪路几何。泪已尽,血难书。几年浮沉,半生取舍。堕,堕,堕!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用尽手段混入了白虎军首领的府邸,成为了那人最“宠爱”的禁脔。那人好色暴戾,为人并不好。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以至于我现在看着自己的身体,总会有想把它千刀万剐的冲动。

    我换了一个名字,这样在那人叫我时,我可以装作那不是我。可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压让我喘不过气,每每看到那人都会觉得恶心,可还是只能陪着一张笑脸,将他服侍舒服。

    可是阿泯……我好像……快要忘了你的模样了……对不起……

    我一直在寻找下手的时机。

    那天晚上,我跟那人说,想和他在那偏僻的亭子里共度春宵,那人很高兴,脸上的笑的让我恶心。还好,这个故事马上要结尾了。

    我早早地买通了一个也想逃跑的侍卫,让他在我们两个纠缠时不小心闯了进来。那人很生气,本想杀了他,我急忙替他求情,并说服了那人遣散他人,只留那个侍卫一人在门外守着,以将功抵罪。那人没有细想就同意了,急着和我“共度春宵”。

    夜半我和那个侍卫联手杀死了他。那是我第一次双手染血,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经历。

    只有在看他倒地抽搐、满眼震惊时,才会有一丝快感别别扭扭地从心里冒出。

    现在的我,和以前已经判若两人了。阿泯……不会认得我了吧?也好,我这样的人,终究是要下地狱的,怎么能奢求奈何桥口再见他一面呢?

    还有我的小表弟,那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我知道,我也是他除了远宁王一家最后的亲人了。知道我的选择过后,他会怎么想呢?听说他的身子最近不大好,让向遐照顾好他吧……三三,为了我、为了那些待你好的人,好好地活下去吧,希望你能无冤无仇,为自己而活……

    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也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我们两个一路躲躲藏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到城门。没过多久城门开了,我们浑水摸鱼地就这样逃走了。

    听起来可真像胡闹啊,我轻笑几声。不过白虎军覆没也是大势所趋,我只不过助推了一把罢了。见那人死了,各个文臣武将肯定忙着争夺最高位,不会很多有人来追我的。

    和侍卫分道扬镳后,我雇了轿夫将我送到了山上,然后经过跋涉再向上,到了这个悬崖。

    身后事我再也不想管了,心中向着那片死地,那才是我此刻该有的归宿。

    此刻我站在悬崖之巅。

    衣衫破烂,沾满了泥水,惟有那一双许久没能染上色彩的眼睛,又折射出了天光。

    夏侯泯的模样在我的脑中突然清晰,还是那样的温柔,仿佛触手可及。

    我望着他笑了。

    我的一生充满坎坷,也并不光彩,被悲伤和仇恨拉扯拧绞,性格早就已经扭曲。为了爱情宁愿付出尊严与生命,并不是什么正确的道路,只是我心甘情愿。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又有什么是可值得称道的呢?吃人的世道早已不再是“道”,对于上位者来讲,我们这些贫苦百姓的生命,又算得上什么呢?他们的眼里,只有权力和财富可以占到一席之地。

    若有来世……我苦笑着。

    若有来世,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若有来世,愿天下有情人不散,百姓无饥寒流离之苦,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而活……

    我转头看向来路,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纵身跳下了悬崖。

    唯有毅然赴死的那一刻,才算是真正的随心由己的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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