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有宵夜,不能吃太多。她带我去她最喜欢的一家茶餐厅,点了几个小分量的招牌菜。
我们沿着人行步道往上走,不知道踩过多少级阶梯。
山还没爬到一半就饿了,幸好包里装着零食。在路边看到个长凳,夜里看不清灰尘,只随便擦擦就坐下。
“我要吃星球杯。”我指着她的包。她手伸进包里摸索:“等我找找。”半天都没摸到,最后干脆倒过来抖几下。果冻巧克力饼干哗啦啦掉下来,在我们中间堆成一小堆,有个落单的星球杯弹到地上。
“我的星球杯!”我低头却没看到它在哪。她找了一圈,从地上把它捞回来递给我。
山里蚊子特别多,一直能听到周围的嗡嗡声,手臂上都被咬出好几个包。她拿起花露水,朝各个方向狂喷一顿,空气中的香味就散开来。
在小时候过的夏天,花露水的香气总是挥之不去。把凉席铺在地上坐着,空调风扇都打开,盘子里装满切好的冰镇西瓜。耳边有昆虫叫个不停,熟悉的气味里,此刻我和她也离得这样近。
休息好之后,我们起身继续向上走。山路上路灯很暗,成群的飞虫绕着光源飞。
后面走来一队也许是大学生的人,其中一个提着音响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跟着凤凰传奇的歌声乱七八糟地唱。
我们也在听歌,共享一对耳机。也不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我就照着我的歌单放,没想到很多她都会唱。
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唱歌,走了两三个小时都没觉得累。放到彼此都喜欢的歌时,她总是惊喜地转过来看我。
走到山顶时腿酸脚酸,终于在一家有观景亭子的烧烤店坐下,从这里看日出的视角很完美。
点了一小份龙虾和一些烤串,还在网上看了简单的调酒攻略,准备拿清酒和汽水兑着喝。
我问她酒量怎么样,她说一直不怎么喝酒,每次只喝一点点,还不知道喝多少会醉。
“今天想醉吗?”我说,“不对,喝醉了我们也没地方睡,还要看太阳出来呢。”“对啊,”她看我一眼:“下次吧。”
我的心被这一眼推了一下,偷偷晃悠半天。
菜上齐之后就吃东西喝酒,在微信里摇骰子,赢了的人问问题。和所有刚认识的朋友一样,从喜欢的歌和盘里食物的味道讲起。
后来骰子也不摇了,我们说的话题从点线开始织成一张网,慢慢随心所欲任意东西。
已经不知道时间是几点,她说到一件冬天发生的事,重心又不知不觉滑到喜欢哪个季节。
我说每个季节都很好啊,比如这个季节雨最多了。话音落下时,我们一定都自然想到第一次见面的那场雨。
酒喝得人发晕,脑袋变成空心的。头顶的灯像挂不住似的,在余光里滑来滑去。光点前一秒还在天上,眼一眨好像又掉进一滩水里,跟着波纹荡漾。
“我也很喜欢下雨天。”她说。
也许我们该说些别的,但都默契地只字未提,只是这一夜盯了无数次对方的嘴唇。
酒也见底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晕了。意识还清醒,只是感觉周围的一切在徐徐旋转。
后半夜风逐渐变凉,幸好出门前我从家里带来两件外套。把外套披在身上,我们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其实山上的风根本挡不住,我一直半梦半醒。太冷了,我的意识挣扎着提醒自己,明天和她都要吃点感冒药防着才行。
我们的事先定好闹钟,大概在日出前半小时就醒过来。观景台上的人也都做着准备,不时向远处张望。还是很冷,我靠在她怀里。
离日出时间越来越近,我们手牵着手,紧盯着远方飘泊的薄雾。
自然界的许多变化都是缓慢的,比如植物的生长,夜晚星河的流转。那些肉眼难以捕捉的细微之处,往往被遗憾地错过。
日出却不同。太阳怎样出现,怎样上升,几分钟内就能看清楚。
此刻眼前有金光浮动,太阳攀升一点点攀升,橙红穿透了云层。
从多少光年之外来的光线,穿梭,折射,散射,最后溶溶地将我们环绕。
紧接着是温度,暖意从四肢开始弥漫。
我转过脸,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太阳的闪光。这样的时刻不需要语言,我们依偎得更紧,默契地没有说话。
太阳的位置稳定之后,新的一天就开始运转。今天应该是大晴天,想看日出的心情,它收到了。
收拾东西坐车下山,一夜累积的困倦让人头晕。车子在弯路上拐来拐去,我在眩晕中想到过去的24小时。我们把一天掰成两天过,为了争分夺秒地相认。
买了热乎乎的早饭,然后回家。吃完饭困得不行,我们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再惊醒时已经是下午。
眨眨眼,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里像有什么糊作一团。从床上起来,我说这样是不是过得太萎靡。
“怎么会呢,昨天熬了通宵,今天情有可原嘛。”
这一觉过去,今天才算开始。
外面是下午,但感觉上还以为在清晨,时间仿佛与我无关。
“睡得难受吗?”
她摇头:“睡得很舒服。”
我也觉得神清气爽,从冰箱拿出几样水果,切好放在盘子里。咬下一口山竹,冰冻过的汁液进入口腔。
之后我们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画画、听音乐会、看日出,这三件事是我们迄今为止赴的所有约。
像一场剧已经落下一幕,剧场里暂时变得安静。在下一幕揭开之前,我和她还应该说点什么。
这样的话从何说起,我想了很久。
现在正是时候了,这些我都一一说给她听。
有时候很重要的事我都记不住。总是冒冒失失,经常丢东西,刚想说的话转头就忘。
但是我记住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我记得的梦不止一个,那些来过梦里的陌生人,我都相信他们住在平行宇宙里。
如果你举出一个场景,那我就能想起当时的画面、气味、声音。我知道每个季节闻起来是怎样的,雨声和雨声有怎样的不同。
如果你不止一次对我说同样的话,我会想起来何时何地你也这样说过,当时我是如何回你。
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我是一个很矫情的人,以至于那么久揪着一个似梦非梦的场景不放。
有时候觉得,在我全身上下都遍布着看不见的触角。我的感受太多了,心脏装不下的时候,就会满溢出来。
我想说的可能就是,遇见你之后,在它们溢出来的时刻,我多了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和你拥抱。
江近月,今天还没过完,我又在期待下次见面了。
关于我们两个,我已经想象了很多画面。
暮色来临的时候,在江边不厌其烦地走。下暴雨的时候,推开窗户大声唱歌。大半夜闲着没事干,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弹吉他,全靠手指摸索。
还有很多,但现在不想说了。
最后我看着她红了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会陪我做这些事的,对吗?从你给我拉《梁祝》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说;“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同意你跟回我家吗?”
“你说过你也想带我走。”
“车窗摇下来,你说带你走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知道我们会去哪里了。”
“那是哪里?”我问。
“应该是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说这些话之前,我并没有充足的准备。强烈的不安与喜悦混杂,让我甚至又想缩回去。
所幸我还有一点勇气,这些勇气对我和她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做出一个决定,只需要一念之间。
心跳疯狂地鼓动,我决定不再去想看不清的事。
她说:“我会陪你。”
我也会的。我把脸在抱枕里埋了一会,再探出头来。
“江近月,还有什么要说?”我用眼神提醒她,那件终于可以说出来的事。
“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她拿开我怀里的抱枕,朝我伸手。
“好啊。”我去拉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我有没有在做梦?”
“是不是梦都无所谓了。”
“我不知道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在想到做什么之前,就什么也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