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间屋子。
这些年来,沉璧在梦里这间幽暗的屋子中,无数次的搜寻过可用的凶器。
金樽,香炉,椅子。
衣袖,簪子,玉盏的碎片。
长发,牙齿,留长了的指甲。
那个人始终是放心地背向她的,她在脑中划过他无数种可能的死法,样样可行,但样样都不能实施。
会拖累太多人了,这个疯子会让那些无辜的性命化作她任何一个微小反抗的代价。
她只能拼了命的乖乖听话,然后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赎罪,赎罪……
“哥哥。”幼童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她推开窗,年幼的弟弟踩着垒高的石块,露出他的脑袋。
漂亮如满月的面容,如清泉涤净她的不安和恐惧。
沉璧将桌上的八珍糕拿了几块,看着他吃下甜甜地笑起来,然后又面色痛苦地跌了下去,垒高的石块散落一地。
随即画面一转,便是那人负手站在跪地的她面前,不屑地讥讽着:
“原来是这只小鼠在偷我赏给你的东西。”
“你不想他死?那剩下的这些糕点你替他吃掉,半点不许剩。”
“再浪费我赏赐你的食物,我便将那个小东西剁成肉酱。”
她不顾腹中疼痛,大口吞咽着干燥的糕点。成团的食物噎住嗓子,但没有水,她只能用新的食物压下去。
袖中的手悄悄握在侧腰悬挂的匕首上,那是他以往送给她的礼物。
明明他的肌肤看起来那样脆弱,可她却半分都动不得他。
真恨呐。权利这个东西,决不能掌握在畜生们的手里。
*
沉璧醒来后,唇齿间留存着一股异香。
与梦中的糕点不同,这股异香令她想要探寻下去,甚至贪恋得生出一种失控的冲动。
她仔细回味着这残存的一丝味道,留恋不舍。
直到右手被一团灼热触感包覆,她满怀期待的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
虽然对方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但沉璧滚热的心口还是迅速冷了下去。
“兄长。”她点了点头,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攥住。
因着将将转醒,她的嗓音有些低哑。像狸奴柔柔的撒娇,骆煦炀听了真想连人带被地将她抱进怀里。
他不是没看出她眼里的嫌弃,但她冷冰冰又无处可躲的样子,反倒教他更觉可爱了。
瞬间便腾起一种猛兽猎食般的兴奋和冲动。
沉璧将他细微神色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烦闷。
梦里梦外是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的压抑和窒息。
她抬手掩住了他那双贪婪的眼睛,微凉的触感落在眼皮上,让骆煦炀躁动的血液平静下来。
“禁地里藏有许多妖物。
三日后,苏方生的婚期便是他们动手的时机。
苏夭夭的乳母是魏露华,成亲当天,苏方生会以全城人的性命为祭品,为魏露华夺舍骨妖的躯体开启法阵。
有关夺舍法阵的秘籍,正是沈家人在数年前交给了苏方生。”
“……”
骆煦炀半晌才开口,“星儿,我看不见你了。”
沉璧讥讽道:“兄长要撒娇,当去寻母亲的怀抱。”
“有你在,我何需旁人抚慰?”
沉璧被他这调戏的言语惹恼,撤下手,却又被他捉住。
骆煦炀将她微凉的手指攥在掌心反复摩挲,“身子可有不适?”
沉璧摇头,起身便要下地,“骆公子若是没甚么要商议的,在下留在此处也是无益。”
骆煦炀却是眼疾脚快,直接将她要穿的鞋子远远踢了出去。
他看着她脚上雪白的足衣,得意地抱臂扬眉。
沉璧叹了口气,“还请骆公子莫要为老不尊。”
“为兄年富力强,何来‘老’这一说?”
“嫖了黄鑫的王员外年近二百岁,黄鑫因不堪受辱而发狂。可此人与兄长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骆煦炀嗤笑,“他修为不足,如今的年纪便已是风中残烛。如何能与我相比?”
沉璧闭紧了嘴,骆大公子的自信牢不可破,她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骆煦炀两手交叠,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
“飞觞城有诛妖会的人来了,是你做的?”
“近年城内屡屡有人失踪,早有妖物现身的风传。
我只是将诛妖会的位置和举报的途径告知了那些平民,华音姐姐在那边也有些人脉。”
“你若是想教诛妖会的人防患于未然,怕是要失望了。”
沉璧有些不妙的预感,“为何?”
“因为苏方生宣布了三日后的婚期,诛妖会那些人的调查已经为此让路了。”
“如今已是打草惊蛇,三日足以教妖物逃脱,也或许会令更多人被妖物所害。”
骆煦炀微哂,“妖物已是数百年不成气候,诛妖会根本未放在眼中。
一面是毫不相干又毫无威胁的凡人,一面是权势稳固的一宗之主。
在大婚期间触苏方生的霉头和卖苏方生一个人情,那些人晓得该怎么选。”
沉璧压下上涌的怒气,“我听闻不少大宗门的禁地里封印着千年前的大妖,不知妙乐宗的骨妖可是其一?”
骆煦炀点了点头,“千年前的大妖之所以被封印,是因着这些大妖都是各种族独一无二的妖王。
天道规律使然,这些妖王纵使被杀,仍旧会在他处出现新的同类大妖。
因此倒不如让它们受制于人苟延残喘,如此便能削弱妖族的实力。”
骆煦炀见沉璧拧起眉头,提醒道:“你这般寂寂无闻的穷酸弟子,无论和谁说方才那一番话,都只会视你为心怀不轨或疯魔之辈。”
沉璧捏了捏眉心,“夺舍之事,魏露华与我透露过她的心思,不会让法阵成功。
可我总觉着以苏方生的执念,此事不会那般轻易了结。”
她伸手抓住了骆煦炀的衣袖,向来清冷的眼此时却亮得惊人。
“兄长,这是能成就你功名的难得机遇。
三日后,若果有危难发生,届时兄长救一城人的性命于水火,必然名动修真界。不会再有任何清流再说兄长是沽名钓誉。”
骆煦炀垂眼看着她在袖子上抓出的褶皱,了然一笑。
嗯,亲近他了,果然又是在这样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但骆煦炀不得不承认,他对这名望的诱惑是极心动的。
他一边盘算着对此事的规划,一边借着这个时机,牵起沉璧的手指轻轻一吻。
“你呢?你有甚么能回报我的?”
“得了我的消息,还要我的回报?兄长在外便是这般与人谈生意的么?”
一句话又将骆煦炀敲回现实,两人只是合作的关系。他不得不收起以往的轻视,反复审视沉璧的价值。
毫无疑问,沉璧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慧强干,更兼她当真能让他得到眼下急需的东西。
骆煦炀放开她的手,举止少了几分轻佻但多了尊重。
“如此,接下来的几日,还望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