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井里有微弱的灯光，一直延伸到极高极远的地方，如同天阶般一眼望不到头。

    在这幽暗的竖直通道内，三人不知疲倦地向上攀爬，像是朝圣而去的信徒，目的却是为了推倒这座楼。

    三人当中，明枫打头阵，操控攀爬装置稳稳地向上，每一步都精确计算过高度，可以由此判断出对应的楼层。

    就在他们爬到第180层的高度时，楼道内的灯光忽然同时闪烁了一下，并且全都切换成了刺眼的红色。

    此时堇正在队尾努力跟上艾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心里一紧，手上的力道骤然松了。

    攀爬装置是金属磁吸的，磁性消失，堇的上半身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像是要被拦腰折断一样。

    明枫人在最前面，反应却最快。她立刻卸掉自己装备的所有吸力，下落到堇身边再吸住墙壁，同时伸出一只胳膊托住堇的后背，把她扶稳。

    “呼——”堇重重吐出一口气，“谢谢，给你们拖后腿了。”

    明枫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冰冷的警报声打断。

    “检测到电梯井内存在异物，立刻进行生化清除。”

    明枫：“呃……生化清除，什么意思？”

    堇脸色微变：“字面意思，一般是针对活物的生化毒气。”

    艾柯：“巨锤公司一直在暗中制造这类生化武器，被它杀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且死状都很凄惨。枫姐的身体构造特殊，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咱俩就不好说了。不管怎样，先把面罩戴上。”

    说罢，他丢给堇一个防毒罩面。

    堇伸手接过面罩：“趁着毒气浓度不高，抓紧把这一层的电梯门打开。”

    说着，她靠墙固定好自己的身体，取出微型电脑迅速操作起来。

    “明枫，你去电梯门后，把这个传感器放上去。”

    “明白。”她接过传感器，三两步攀到门边，将那东西粘好。

    堇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但内心却是无法抑制的紧张。

    终于，在毒气溢满整个空间之前，她成功地破解了动态密码，再一次打开了电梯的门。

    在明枫的帮助下，艾柯和堇被她拉出了电梯井，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喘气。

    堇摊开自己的双手查看，发现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毒气腐蚀掉了一部分，有的地方甚至正在渗血，剧烈的痛感蔓延至整个手臂。

    而她完全是后知后觉。

    艾柯取出消毒药剂，给堇和自己分别喷满了全身。

    “嘶——”伤口接触到液体，奇痛无比，疼得她差点从原地弹起来。

    “别担心，我们接触毒气的时间比较短，伤口也只是表面溃烂，这个喷雾会帮助我们快速恢复。”艾柯安慰道。

    堇咬着牙点头：“我没事。”

    明枫半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我去看看这一层什么情况，有危险就顺手解决掉。你和艾柯在这儿多休息一会，保存体力。”

    堇抿唇，嗯了一声。

    艾柯：“听你的，枫姐。”

    电梯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虽然也有监控，但是堇和艾柯的光学伪装还在，所以相对比较安全。

    之前明枫已经学会了怎么利用仿生人的优势进行黑客攻击，这栋楼里的大部分电子设备都拦不住她了。加上她不久前曾来过这里，对环境比较熟悉，所以让她出去探查是最合适的。

    堇和艾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敢发出太明显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动作。

    时间约莫过去十分钟，明枫一直没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门外似乎传来了物体相撞的声音，但听得不真切，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没去查看。

    俩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明枫回来，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艾柯压低声音对堇道：“我的体力恢复了。枫姐可能遇到了麻烦，我出去看看。”

    堇没有阻拦，小声说：“注意安全。”

    艾柯点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电梯间，进入了这层楼的主区域。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艾柯竟然也没回来。

    堇独自留在原地，见两个人都没了踪影，心中隐隐不安，但也有了些猜测。

    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重新站起身，穿戴好外骨骼以及黑客装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电梯间的门。

    就在她双脚踏出门外的那一刻，电梯间的门骤然关上了，并且还有一扇新的门，也在身后牢牢关闭。

    片刻后，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她所在的新空间似乎在以曲线路径上升。

    如果堇推测得不错，现在的她就像坐在摩天轮里一样，正绕着某个中心点做圆形轨迹运动，已经被带离了原来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明枫和艾柯都不见了，因为他们走上了不同的“摩天轮”，在绕满一圈之前，无法返回起点。

    而她现在也被困在了这个新的空间里，没有退路可走。

    堇所在的这个空间很狭窄，像个仅供一人通行的通道。如果艾柯在这里的话，凭他的上半身宽度，手臂几乎要贴着墙了。

    四面墙壁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窗户，也没有多余的摆设，看上去十分压抑，让人联想起惩罚用的禁闭室。

    ……也许，这就是它的作用呢？

    这个猜测让堇不由得警觉起来。

    联合科技研发中心的完整情报，从来没人得到过。现在是全楼戒严状态，随时可能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显然被他们给碰上了。

    如果他们三人同时被关起来无法联络，很容易被逐个击破，从而功亏一篑。

    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堇把目光放在身侧的墙壁上，试图通过探测仪找出这个纯白空间的控制中枢，将它破坏掉。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的时候，耳边蓦地传来了电机的声音。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艾柯在仓库改装危险武器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这种动静。

    “嗡嗡……”

    持续不断的回响被狭窄的空间无限放大，仿佛巨兽怒吼，引得她头皮一阵阵发紧。

    堇定睛看去，只见视野尽头的纯白墙壁变成了一扇正在开启的门，门后出现了一个装置，正是巨大声响的来源。

    只见那装置上满是尖刺状的物体，如同一面全是钉子的墙壁。它和通道几乎等宽，没留下一丝可以躲避的缝隙。而且它比正常人的身高略高一点，对堇这种身材瘦小的少女来说，是个无法逾越的高度。

    此刻，这东西正沿着通道的轨迹朝她移动过来。

    堇忽然想起一种叫做“铁处女”的古代欧洲刑具。她在书上见过，对古早人类而言极其血腥残忍，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难道今天她要栽在这里，被这种东西压成肉饼吗……？

    可是，2124年是不会存在那么古老的装置的，那些“钉子”一定不是真正的钉子。

    堇记得自己见过类似的东西，在艾柯的改装武器库里。没弄错的话，它们应该是一种激光发射仪。

    那样的话，它在什么情况下会发射激光，激光的威力如何？

    堇想测试一下。

    她用力扯下自己衣服上的一枚金属扣子，放在掌心，按下了中间的按钮。

    下一秒，扣子的两端伸出了一对薄薄的翅膀，就像一只会飞的金属昆虫。

    堇再次按下按钮，只见金属昆虫快速扇动起了翅膀，飞离她的掌心，直向激光墙壁而去。

    ——之前随手做的小玩意儿，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排上了用场。

    堇戴上护目镜，眼睛紧紧顶住金属昆虫，看着它一点点接近激光发射仪。

    十米，五米，两米，一米……

    就在这时，在数百支激光发射仪中，探测到昆虫的那支仪器忽然亮了起来，将尖细的管口对准了它，“咻”的一下发射了一道激光。

    转瞬之间，金属昆虫就被射穿了一个洞，笔直地从半空中坠落，掉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哀响。

    那道激光射穿了金属昆虫之后没有中断，而是直接朝堇所在的墙壁打过去，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坑洞。

    幸好堇早有准备，偏头躲了过去，只有几根头发被烧断了。

    根据刚才的情形判断，就算她现在弄来一副盔甲当场穿上，也不可能抵挡得了这种强度的激光。

    那东西还有二十秒就会过来，在那之前，堇能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让它在一米外的距离停下。

    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是比黑客的头脑和手上的微型电脑更好用的东西。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原地坐下，打开电脑，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胸腔里的心脏也在狂跳。

    作为黑客，堇遇到过很多极端危险的时刻，但那都是在无形网络里的追逐战，是一种没有实体的对抗。

    然而，这一次她没法躲在安全门的后面操作了。

    眼前这个即将逼近的危险刑具，迫使她拿出迄今为止最强的本事，来让自己脱离险境。

    她没有把握能够做到，但也没时间思考有无把握的问题了。

    生与死，就在几串呼吸之间。

    ——————

    就在堇面临险境的同时，艾柯那里也遇到了麻烦。

    不过，他的麻烦似乎不是麻烦，更像是一种享受。

    因为他同样被关在一间房里，但这间房看上去是个小型酒吧，装潢非常精致，是一种赛博朋克风格的精英主义，就像他曾经下班之后常去的那些酒吧一样。

    那种酒吧，从不招待来路不明的街头混混，也看不上底层挣扎的普通市民，只有公司精英可以光顾。

    吧台内侧，通常站着一个人类调酒师，搭档一个仿生人助手——听说这是“极昼”的标配。

    显然，对更高阶层的模仿，也是个体精英的流行文化之一。

    说实话，艾柯早就对这种精英文化祛魅了，甚至很讨厌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被关在这里的人换成宋小浪的话，他一定乐死了吧。

    毕竟这里有酒，有舞池，还有美女帅哥在身边环绕。

    就算下一秒天要塌下来，他也会选择先把自己给灌醉再说。

    艾柯盯着面前满满一杯的螺丝起子，出神地回忆着去世的朋友。

    “帅哥，怎么不喝？是调酒师做的不合口味吗？”

    这时，一个声音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乐打断了他。

    艾柯转头，发现对方是个美女，长得很像某个明星，说话的同时顺势坐在了自己身旁的座位上。

    他礼貌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女士，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我看这个酒吧……好像没有门？”

    没想到对方听完，忽然咯咯笑了，笑得很动听，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你在说什么呢，帅哥，酒吧怎么会没有门？难道我是翻窗户进来的吗？”

    艾柯连忙摆手：“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就是，自从进来之后，他就被酒保招呼着坐下喝酒，想走又找不到出口，几乎有点忘记了正事。

    哦对，正事，正事是什么来着？！

    艾柯甩了甩头，无意中闻到空气里似乎有种奇怪的香味，但很快又消失了。

    身旁的女士还没有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自己的手上——正是那位美女的手。

    她一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一边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仿佛一道无声的邀约。

    周围的空气甜得令人眩晕，艾柯又一次甩了甩头。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味。

    猛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就在这时，眼前的场景突然像信号中断般闪烁了一下，从灯红酒绿变成了一片纯白，白得刺眼且压抑。

    然而，信号中断般的体验只有一瞬，他的眼前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一切听觉与触感仍然是那么真实。

    不过，艾柯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幻觉。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就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女士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机械手，力道大得惊人。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道带着杀意的风冷不防袭来，凭着战斗本能，艾柯接下了这一击。

    皮肤被划开，鲜血带来的痛楚令他完全恢复了清醒。

    落在视网膜上的场景终于如褪色般散去。

    映入眼帘的，除了纯白的墙壁和地板之外，还有一台大型全息投影，和一个训练有素的AI机器人杀手。

    全息投影负责搭建酒吧场景，迷惑身处其中的艾柯；而AI机器人则会模仿人类和他互动，趁他不备给以致命一击。

    甚至空气中的这股香味，也是为了模拟真实环境而刻意散发出来的。

    ——这不是普通的房间，这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地方。

    艾柯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

    他举起右手的机械臂，切换成战斗姿态，枪炮弹射而出，瞄准了AI机器人杀手。

    ——既然如此，就把这东西打废了，再想办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