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位于联合科技研发中心的上层，是掌握机密和高层开会的地方。除艾琳娜以外，其余四位老板还没来，所以房间大都空着，看上去很宽敞。

    艾琳娜挑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坐在窗前俯瞰城市，环臂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看向身边的沧：“一直站着，累不累？”

    沧摇了摇头：“我不累，艾琳娜。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艾琳娜：“马上就要见到她了，激动吗。”

    沧想了想：“还好。时间过了太久，我已经快忘记她的样子了。当然，我没忘记她在雅瑟岛上救了我。她和你，都是对我有恩情的人。”

    艾琳娜微微摇头：“是她从火蛇帮老大手里救的你，我只是顺便带你离开那座岛而已。”

    沧：“但是你给了我最大的信任，让我学本事，还把我留在身边。”

    艾琳娜：“而你回馈给我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人类的真诚。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早就对一切失望了。”

    “艾琳娜……”

    “当年，她也真诚对待过我……”

    说着，艾琳娜垂下眼睑，把头转向窗边，按下遮光帘的按键，透过逐渐闭合的金属帘幕，最后再看一眼被无限挤压的城市。

    随着帘幕落下，整间屋子成了一个密闭空间，就像“极昼”的包厢一样，没人能够窥探其中的隐私。

    接下来的事，除了他们，不会有任何外人知道。

    “有人来了。”

    沧忽然竖起耳朵，沉声道。

    艾琳娜点了点头，把身体转向门口：“一切该有个了结了。”

    ——————

    厚重的合金门开启又关闭，三人刚一出现在视野里，就已经蓄势待发，眼神紧盯着艾琳娜和沧。

    只见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出了自己的配枪，像明枫一样在手上转了半圈，枪口对准了他们。

    明枫有些惊讶地略一挑眉，却没有立刻出手。

    听说这个曾经被自己救下的孩子，有些和“风鸣”相似的战斗习惯，甚至因为这个被指成街头混子，其他精英主义者诟病……明枫觉得那些人真是很没品，不懂什么是战斗的艺术。

    之前一直没机会和沧交手，这次也许能弥补一下遗憾。

    这么想着，明枫果断抽出“陨星”，上前佯攻，而艾柯在背后火力支援，牵制住了沧的行动。

    与此同时，堇和艾琳娜正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艾琳娜给自己设置了一道看不见的电子屏障，可以卸除五米之内所有设备的电子信号，相当于一道强力护盾。

    而堇的任务，就是尽快攻破这道屏障。

    整个过程中，三人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心照不宣地同时发动了进攻。

    虽然从数量上看是三对二，但明枫他们的装备比不上公司的顶尖，又都在刑讯室里负了伤，此时还能和对手打平，甚至渐渐占据上风，简直比公司精英的战斗力更加可怕。

    艾琳娜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还是小瞧他们了。

    随着时间分秒过去，电子屏障的破解进度条也逐渐走到了最后一格。

    就在此时，堇突然喊了一声“明枫”，后者立刻会意，放弃了对沧的牵制，转而闪身去攻击失去护盾的艾琳娜。

    明枫没有朝她射出子弹，而是从小臂弹出了一柄改装后的刀刃，直抵艾琳娜的咽喉处。

    ——她还有话要问，不能让这女人就这么轻易死了。

    避开金属义体，利器划破艾琳娜的皮肤，渗出了丝丝鲜血。

    “艾琳娜！明枫……你！”沧挡下一记艾柯的攻击，却抽不开身，只能紧张地对她们喊道。

    明枫没搭理她，逼视着艾琳娜的眼睛，没想到对方却只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明枫挑眉。

    艾琳娜没有回答，反倒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我送你的木雕枫叶，后来怎样了？”

    明枫怔了一下，半晌不说话。

    与此同时，另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休战了，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探究和好奇。

    明枫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什么枫叶？没听说过。”

    她怎么会告诉她，那枚木雕枫叶被自己带在身上很多年，直到巴别塔下的最终战役里，和尸骨一起焚成了灰。

    唯一的信物消失了，从此明枫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艾琳娜在雅瑟岛上与自己共处的时光，证明她作为同伴的承诺与背叛。

    明枫这么想着，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些。艾琳娜的脖颈渗出新的血液，染红了刀刃。

    沧急着上前阻止，却被艾柯强行拦住。

    “这个答案比我想象中好，”艾琳娜的语气里竟然藏着一丝释怀的笑意，“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吧。杀掉我，再去杀其他四个人。”

    说罢，她用那双深邃不可捉摸的碧色眼睛望向明枫，脸上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畏惧。

    “不，在杀你之前，我要知道真相。”明枫道。

    艾琳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做任何反应。

    “告诉我真相，”明枫重复了一遍，“关于我复活的真相，以及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不说，你也拿我没办法，不是吗。”

    “不，有办法的。”堇忽然出声。

    她指了指自己耳后的位置：“杀了你，然后立刻封存你的大脑芯片，带回去解析，就行了。”

    沧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们要是敢，我一定让你们都死在这里。”

    艾柯伸手把堇护在身后：“那就试试看。”

    转瞬之间，气氛降回了冰点。

    在场的每个人都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艾琳娜却动了。

    只见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这是一个突兀且毫无意义的动作。

    就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枫的身体猛烈颤动了一下，然后突然无力地放下执刀的手，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似的，重重地跪在地上。

    变故陡生，攻守易势。

    除了艾琳娜之外，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次和之前的昏厥不同，明枫显然是被控制了，虽然脑子还在工作，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有眼球可以勉强转动。

    艾琳娜淡定地抹掉脖子上的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她像个女王一样抬起下巴，对跪在面前的人道——

    “懂了吗，明枫？”

    懂什么……？

    明枫说不出话，却恍然明白了。

    “你是我授意制造出来的。所以我的指令，高于一切。”艾琳娜道。

    可是，为什么……？

    艾琳娜为什么要“造”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公司又是什么时候突破了“死而复生”的技术难题？

    就在他们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沧突然对艾柯发难，抓住他瞬间的破绽，反过来控制了他。

    艾琳娜和沧对视了一眼，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绕过明枫，步步逼近还能活动的堇。

    她近一步，堇就抱着电脑退一步，直到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逃。

    ……已经来不及进行任何黑客操作了。

    艾琳娜凝视着灰发少女，像个不知慈悲的神女，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堇闭上眼睛，等待“神之女”降下她的刑罚。

    神奇的是，这一刻，堇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畏惧死亡。

    当年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也是死在为自由和正义抗争的路上。虽然她不清楚，父亲在最后一刻究竟有没有背叛。

    但是想到能够和家人殊途同归，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释然。

    堇深深呼出一口气，接受了这个结局。

    然而，她只感觉到脖颈处被人碰了一下，很轻很轻的一下。那触感就像羽毛一样，柔软而轻盈，带着金属的冰凉。

    预料中的疼痛根本没有袭来。

    “……”

    堇讶异地睁开双眼，只见艾琳娜已经收回了手，而自己的脖颈上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电子枷锁。

    此时明枫、艾柯和堇都被上了禁制，活动受限，在沧的监视下，已经无法对艾琳娜构成任何威胁。

    生杀予夺的权利，再次回到了她的手上。

    这就是那个和全世界下了无数盘棋的女人。

    她又赢了。

    艾琳娜缓缓转身，重新走回了自己的“王座”，一只手撑在脸侧，视线依次扫过三人。

    他们的脸上露出倔强不甘如困兽一般的表情，统统映入那双情绪不明的碧色眼睛里。

    下一秒，只见她的嘴唇动了动。

    三人都在等待她念出死神的咒语，可当那声音传进耳朵时，却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意义——

    “接下来，时间属于你们。”

    “……？”

    “……”

    “……有没有人说过，”堇毫不避讳地说，“你很自以为是？”

    艾琳娜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是，如果不控制局面的话，你们谁会乖乖地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我对话？”

    艾柯出声提醒：“艾琳娜女士，我们只是无法表达愤怒，不是真的‘心平气和’。”

    艾琳娜：“没关系，至少看上去没那么有攻击性了。”

    艾柯撇了撇嘴。

    明枫：“行了艾琳娜，不跟你绕弯子了。这座楼曾经也是反抗军的地盘，我既然来了，当然会有自己的后手。接下来我问，你答，没问题吧？”

    艾琳娜：“当然。”

    明枫：“最重要的问题：我究竟是不是‘风鸣’？”

    艾琳娜：“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答案，不是吗？”

    明枫挑眉：“我原本非常肯定，但你的反应告诉我，事情有蹊跷。”

    艾琳娜勾起唇角：“是的，看来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了。”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眉头一皱，别过脸去，开始干呕起来。

    因为痛苦，艾琳娜的身体都蜷曲在了一起。

    见状，沧连忙上前，从随身携带的药盒里抽出一只针管，对准她的金属义体注射了进去。

    没过多久，艾琳娜的症状缓和了，只是脸色还微微泛白。

    沧俯身和她悄悄说了几句话，这才走到一边，继续监控整个房间的情况。

    明枫的表情变了，拧着眉头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艾琳娜：“你这是……老朋友的关心吗？”

    明枫翻了个白眼：“咱俩不熟，别自作多情。”

    艾琳娜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开始讲起了一切的原委。

    ——————

    众所周知，五十年前的斑驳岛上，反抗军对阵五大公司的联合安保队，因为寡不敌众，统帅“风鸣”最终死在了战场。

    人们都以为她的尸体也留在了战场上，被弹火焚成了灰烬，其实并没有。

    有人偷偷转移了她的身体，放进了巴别塔底层的低温实验舱内。

    不久后，本利特家的科研人员接手了这具实验舱，并且开始研究读取大脑意识、上传电子数据的办法，企图以仿生人的形式将“风鸣”复活。

    这项实验秘密进行了很久，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反倒是作为关键材料的大脑组织被不断消耗和破坏，最终只能被迫停止研究——甚至是艾琳娜亲自叫停的。

    她意识到，研究人员的实验方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大脑只是一个思维器官，和其他的身体器官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人死不能复生。就连最顶尖的技术也无法打破这个规则。

    艾琳娜原本已经彻底放弃，所以安排员工将最后一批特制的仿生人进行销毁——也就是不久前，明枫醒来时身处的那一批。

    可没想到，就在这批仿生人中，出现了一个天大的变数。

    也就是明枫本人。

    没人能够解释她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但她就是回来了。

    明枫出逃之后，艾琳娜查看过她的实验记录，分析过相关数据，可是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那之后，艾琳娜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暗中观察明枫在斑驳岛上的动向。

    直到明枫主动找到帕夏，将回忆与现实拼凑起来，艾琳娜才真正确定了她的身份。

    那个早已陨落之人，居然真的奇迹般地回来了。

    ——————

    “这不可能，”堇忍不住道，“理论上根本解释不通。三岁小孩编的故事都比你的好。”

    “可以解释。”艾琳娜抽出一张塔塔牌，上面刻着一只巨大的命运轮盘，就和堇在“极昼”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艾柯：“这是什么赛博魔术？还是说……”

    “科学与技术是很了解不起。从刀耕火种到寰宇遨游，人类仅用三百年就实现了飞跃。但技术只能是工具，不能是信仰。即便我们自以为无所不能，也依然没法掌握生命的真相。比如，没人能够证明，‘灵魂’究竟是否存在，它的载体又是什么。”

    艾琳娜说着，把目光重新转到明枫身上：“或许你的灵魂在黑暗里漂泊太久，觉得是时候了，就回来了。”

    明枫沉吟片刻，回看向她：“又或许你之前所做的努力，并没有全部白费。”

    “……”

    艾琳娜怔住了，没料到她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确凿的，肯定的，不带怀疑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仿佛回到了雅瑟岛时期，她们还能做朋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