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通讯结束，沧暗暗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赶上了。要是再晚点，那些家伙没一个能活的。

    除了明枫，其他人的下场对沧而言没那么重要。但是，让他们离开，引爆大楼，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并且她知道，艾琳娜希望他们活下来。

    所以艾琳娜刚从手术室转醒，就让她调动安保队转移视线，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只是……

    安保队员报告说，和利亚姆的尸体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只失去活性的“贝利亚”，以及一具已经毁得面目全非的仿生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沧的眼神变了变，好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

    本利特家的仿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最合理的解释是，明枫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闻那个人的死讯。可即使再来一次，也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在雅瑟岛上，在她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的时候，是明枫救了她的命。也是从那天之后，沧决定成为像她一样身手了得的人。

    然而，身手可以相近，但“风鸣”是不可复制的。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一个地下传奇像她那样，轰轰烈烈地出场，洋洋洒洒地谢幕。

    沧以为明枫会像个英雄一样，被簇拥、被铭记，然而事实上，她又一次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牺牲。

    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又或许，是这个时代，不属于她这样的人。

    ……沧没有继续想下去。

    那名仿生人的身份还未证实，她不想草草地下结论，影响自己，更会影响到艾琳娜。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艾琳娜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身体却每况愈下，不能再受其他的刺激了。

    “……沧。我们该走了。”

    听到她的声音，沧回过神，俯身问：“你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艾琳娜试了试刚修复的义体，摇头：“感觉不到什么。”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她的义体排斥症已经十分严重，手术的神经麻药失效后，麻木的感觉就会转化为持久的疼痛，一直折磨她。

    “你的身体……”沧欲言又止。

    “无所谓。这么多年了，不都是这么辗转撑下来的吗。”艾琳娜甚至笑了一下。

    沧不说话了，默默将艾琳娜扶起来。

    时间不等人，她们不能在这栋随时可能爆炸的建筑里停留太久。二人离开手术室，径直前往顶楼的停机坪。

    在那里，十几名部门负责人和安保队主力站成整齐的几排，正等着艾琳娜的指令。

    为首的一名负责人见到她们二人，差点跪了下来：“老板，实在对不起，联合科技研发中心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是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就算死一百次也无法偿还。但是这件事和安保队有很大的关联，利亚姆他——”

    艾琳娜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好了。推脱责任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不是波波尔那。现在回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我要回安索尔市处理其他公务，你们现在将功补过，是去是留，董事会自有决定。”

    她说完，沧立刻对不远处的驾驶员比了个手势，让他走过来。

    驾驶员看见她们，连忙上前汇报：“飞行器故障已经排除，可以正常起飞。”

    沧简要询问了几句，然后和艾琳娜一后一前地坐上了飞行器。

    因为艾琳娜不喜欢太多人跟在身边，所以飞行器上就只有她和沧，以及负责航行的驾驶员。

    刚做完临时手术，艾琳娜的精神依然不是很好，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沧替她打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日程安排，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的目光顿住了。

    ……不对劲。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仪表盘和显示屏，发现飞行器居然正在偏航。

    这对一名资深驾驶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奇怪的是，驾驶员就像浑然不觉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汇报这个情况。

    沧的脑中警铃大作，伸手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

    而后者就像个瘫软无力的木偶一般，被沧一推，顺势倒了下去。

    ——他的植入体已经被黑客入侵，失去行动能力了。

    “该死。”沧骂了一声。

    “怎么了？”艾琳娜睁开眼睛。

    “有人想对我们下手，驾驶员被黑了。”

    艾琳娜听完，脸色忽然变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她非常担忧的事。

    “别担心，我能解决。”沧拍了拍她的手背。

    艾琳娜点点头，神色却没有缓和。

    沧不再耽搁，迅速前往驾驶舱，接管了驾驶权限。

    然而她很快发现，就连飞行器本身也出现了故障，居然一直在报错。

    不论尝试多少次，用了多少办法，都修复不了。

    她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因为如果情况继续恶化，这艘飞行器就会坠毁。

    此时飞行器距离地面仅有一千多米，已经在安全高度的极限范围，再低就有可能撞到障碍物，直接机毁人亡。

    沧知道再挣扎已经来不及了，必须做一个决断。

    “艾琳娜，我们得离开这艘飞行器。穿上逃生装备，准备跳伞。我保护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后座的人。

    然而，更加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艾琳娜的身体正在控制不住地痉挛，牙关紧闭，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病症忽然发作了。

    可是她才刚做过义体修复手术，按照以往的经验，不可能这么快重新发作。

    驾驶员，飞行器，艾琳娜的病。

    ……这三件事发生得太过蹊跷，沧意识到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留给她思考，当务之急是把艾琳娜安全地带出去。

    可是因为发病的缘故，艾琳娜穿戴逃生装备的进度并不理想。

    就在这时，驾驶舱内红光闪烁，飞行器开始报警。

    “警告！警告！已脱离安全高度范围，开始强制抬升——”

    “警告！警告！抬升失败，开启逃生模式，即将打开舱门。”

    “三，二，一。”

    系统倒数结束，飞行器的舱门“砰”地一声骤然打开。

    狂乱的气流在舱内舱外不断游走，吹得人面部变形，头发乱飞，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按照逃生流程，现在应该按下按钮，从座位上弹射出去，在空中展开降落伞。

    但是艾琳娜显然没有准备好。

    此时的她已经病得厉害，呼吸急促、血压升高、身体发热，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沧用力抓住靠背，试图克服气流的影响，回到艾琳娜所在的后座，帮她把装备穿上。

    头顶刺耳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三分钟之后，飞行器就会和前方的障碍物相撞。

    再不走的话就没命了。

    激烈的气流中，艾琳娜忽然动了动，短暂地恢复了神志。

    沧眼神一亮，更加奋力地向她靠近。

    可是，艾琳娜并没有配合她，而是颤抖着取下自己脑后的芯片，递到沧的面前。

    这枚小小的芯片承载着艾琳娜脑内几乎所有数据，为避免它在颠簸中被气流吹飞，沧下意识地将这枚珍贵的芯片护在了手里。

    “走。”

    艾琳娜简短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什么？”沧的思绪短路了一下，接着忽然意识到，她是要自己带着这些数据离开。

    “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艾琳娜艰难地摇了摇头，皮肤上已经出现大片紫红色的血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这不该是义体排斥症的症状。

    “查清楚……还有……五方议会……照计划进行……”

    沧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眼眶一酸，只想求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顿了顿，挤出所有力气道：“执行董事的位置……必须交给……帕夏……”

    沧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带你走，去找医生……”

    系统警告，飞行器坠毁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

    沧根本没听见似的，紧紧抓住艾琳娜，想用安全绳把她和自己绑起来，一起跳伞逃生。

    然而，艾琳娜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了沧一把。

    沧猝不及防，身体向后摇晃了一下，脸上的震惊和慌乱一闪而过。

    最后五秒。

    艾琳娜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沧，用口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那一刻，沧的大脑全然空白了。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飞行器，不记得风在耳边是呜咽抑或怒吼，也不记得空中轰然炸裂的那团火有多么刺眼。

    ……直到重重摔在地面上，疼痛才使她才后知后觉，必须回去找艾琳娜。

    可是，去哪找呢。

    她已经永远消失在那团火焰之中了。

    过了好一会儿，沧忽地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她给的芯片，必须把它保存起来。

    但是手边根本没有芯片储存箱，能够储存的地方就只有她自己的芯片槽。

    于是沧毅然选择了拔掉自己的芯片，将艾琳娜的那枚插在脑后。

    芯片激活的一瞬间，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数据疯狂传进脑海，沧的身体一时无法适应，趴在地上一阵又一阵地干呕起来。

    呕着呕着，泪水纵横了她的脸。

    ……刚刚艾琳娜和她说了，对不起。

    可是她不想要这样的道歉，她只想要艾琳娜活下来，活到她们的计划和愿望都实现的那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许艾琳娜就能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安静地看看海、看看天，让自己陪在她的身边。

    明明这一切都已经快要实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该死。”

    不知过了多久，沧终于擦掉自己脸上的水痕和污渍，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她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出这场谋杀事件的凶手，也要完成艾琳娜的夙愿——不惜一切代价。

    ——————

    此时此刻，帕夏完成了本月最后一场演出，正在出租屋里喝酒，听最新的赛博金属摇滚。

    忽然，他的通讯器响了一声，一封加密邮件送进了他的邮箱。

    然而音乐声实在开得太大，亢奋的鼓点完全淹没了这一丝微弱的声响。

    此时此刻，本利特家公司总部忽然启动了紧急预案。

    各部门负责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时间集中到了会议室，在迷茫和惊慌中窃窃私语。

    董事会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打来通讯，却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联系得上艾琳娜和沧。

    此时此刻，城市外墙的大屏幕切换了画面，新闻时间到。

    虚拟主播用成熟清丽的声线播报：“下个月，十年一次的’五方议会‘将在斑驳岛举行。根据轮换制，本次议会由本利特家负责，届时联合科技大楼的主研权将从波波尔那转移到艾琳娜手中……”

    大屏之下，人们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无人为此驻足停留。

    此时此刻，堇和艾柯已经逃出生天。

    在斑驳岛海岸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堇终于从眩晕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而艾柯已经转醒，正试图联系其他人。

    堇的手指动了动，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幸好，手中的遥控器没有被海水泡坏，指示灯依旧断断续续地闪着光。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明枫的决绝，也想起了艾琳娜的忧郁。

    假如按下起爆键，未来会发生什么，几乎已经可以想见。

    但她不会退缩。

    她静静盯着遥控器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正中央的按钮——

    远处，联合科技研发中心的摩天大楼，突然爆发出一阵火光。

    “轰隆隆——”

    伴随着整个地面的颤动，以及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切都开始走向崩坏。

    全岛屿最高的建筑，就这样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轰然倒塌，沦为废墟。

    岛上的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半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另一半在街上呼喊奔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了套。

    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块最大最亮的招牌，代表着“五巨头”联合势力的巨大标志，从大楼外墙的顶端骤然落下，瞬间摔得粉碎。

    没有人欢呼雀跃，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新的抗争已经开始，而新的未来，是否也会到来……？

    （上半部分完结）

    （下半部分暂不考虑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