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饮晌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他眯起眼，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下床走过去把窗帘拉上。
转回来想继续睡懒觉时言饮晌瞥见了床头柜上的纸条，于是又绕过去，拿起那张有些老旧的不知道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搜出来的纸张。
上面只有两个字:学校。
笔锋凌厉，字迹潇洒而不显得潦草，恰到好处的长短，可以当硬笔书法作品交上去的，是商段的字迹，字如其人——扑面而来的那种遥遥不及，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真的像极了商段。
诶，言饮晌叹了口气，看着纸上的两个字。
商段同学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地言简意赅，言饮晌想着，哑言失笑。
学校见，言饮晌从枕头下翻出手机，靠在床头柜上，给他亲爱的商老师发消息。
商段很快回复了。
——Aaa商老师:好
言饮晌笑着，把商段的这句“好”点进了收藏。
正午阳光透过医院不大挡光的窗帘，垂落在洗得泛白的病床上，把病殃殃的白床单也照出来一点生机勃勃的“血色”。言饮晌歪着头，笑着把手探进阳光里，比着手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过了一会儿，他又变换着手势，影子变成了一个半成形的rabbit。
好温暖，他感受着太阳的温度，笑着想。
正想再比一个嗷呜嗷呜的大灰狼，言饮晌听见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言饮晌收回手，说了声“进”。
房门打开，外面的喧嚣声顺着来人的抬脚也涌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言饮晌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盒饭，诧异得不止一点。
——他记得他没和方宇说来着？
方宇放下手里的盒饭，听见言饮晌这句话不太高兴，随即骂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要不是商段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你死医院了呢。”
言饮晌撅起嘴看着他，有些不服气。
“你应该差不多也好了吧？”方宇从袋子里拿出言饮晌的午饭，“想着你嘴馋，我买了麻辣烫，辣的是我的，不辣的是你的，你的多加了几条蟹棒和牛肉丸，随便给你加了点蔬菜……”
言饮晌闻着麻辣烫的香味儿，哇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真不愧是发小，不管死活只管嘴啊。
“我吃。”
食堂里，商段刚打完饭，转身，立马就被跟踪他的郑瑞拦下了，郑瑞看着商段饭盘里的爆炒牛肉和蒜蓉小白菜，觉着有些好笑，问道:“商段，你怎么老吃这两三份菜？不会腻吗？”
商段没有回答他，径直略过他坐到一个安静不过很快就不了的角落里，拿出自己的餐具。
郑瑞拿着刚买的两个糕点和三杯绿豆糖水屁颠屁颠地过来了，一屁股坐下后戳开两杯绿豆糖水，喊了对面的人一声:“商段，”然后dundundun地放肆狂饮，直到把一杯绿豆糖水吸干了他才松开嘴，说了句爽。
商段:“……”
干什么，博主要表演一口气喝完三大杯绿豆糖水么？
他们后桌拿着饭盘要坐下来的两个小女生惊呆了，看着郑瑞说不出话来。
——我咧个吸水龙王啊。
商段没有理会龙王郑瑞，低头安静地吃着他的饭，夹着他的菜，感受到手机振动又掏出手机看消息。
郑瑞摸着下巴，眯起眼作一副侦探的模样——他怎么觉着，他兄弟今天有些许不一样呢？
眉毛正常，鼻子正常，发型正常，衣服状态正常，百年不变的麒段校服，点餐正常，还是那几样东西和两碗饭，牙齿白净没有黄牙蛀牙，心情正常，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死水，身体状况正常，看上去极其健康……眼睛，奶奶滴眼神不正常！
郑瑞感到惊心动魄百感交集，赶紧咬了一口隔壁学校小吃街糯叽叽的雪媚娘抚慰一下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
好吃，郑瑞高兴地晃起了脑袋，是的，就像得到骨头吃的小狗狗那般摇头晃脑的。
郑瑞美美地吃完一个雪媚娘，正想把罪恶的右手伸向另一个雪媚娘，就听见自己埋头吃饭的发小问道:“你这雪媚娘，哪里买的。”
“啊？！”郑瑞张口结舌，看着拿着手机的商段，被他这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郑瑞说了一家店名，看着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的商段，郑瑞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仅剩的雪媚娘给自己亲爱的发小，纠结了一小会儿后他决定慷慨地把雪媚娘让给他十年交情的兄弟！
雪媚娘没了可以再买，兄弟情义值万金！给谁吃不是吃！
义气的郑瑞把雪媚娘推到商段面前，道:“兄弟，你吃吧，我……饱了！”个屁。
商段有点想白他一眼，不过他看着微信弹出的消息，嘴角扯了扯，只是淡淡回了句“我不吃”。
郑瑞:“……”靠了，不吃你问个毛线啊。
算了，郑瑞把雪媚娘一把抓起来，大人不记大大人过，我把它吃掉好了。
商段夹着牛肉的筷子停在饭盘上，他点开言饮晌发来图片，里面是郑瑞天天嚷嚷着和他八字不合的假发哥，方宇应该是到医院才想起言饮晌这个病号可能没午饭吃才在附近买的快餐，因为商段看着外头的包装袋都是和他昨晚买的那家一模一样的。照片里的方宇挑衅一般睨视着言饮晌，手里拿着的是和郑瑞吃的一样的雪媚娘——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欠揍，而是特别欠揍，。
言同学发来消息:“老师，我也想吃雪媚娘”后面还跟了一个丑得可爱的蓝底卡通猫咪。
商段刚要打字，觉得兄弟不太对劲的郑瑞绕到他身后怪叫:“哇你什么时候有男神的微信了的？欸？这不是4班那假发小子吗？小兄弟打光可以啊，商段你发过来给我……”。
商段被他吵得耳朵轰轰地疼，转发给了一个备注是傻X的人:“发给你了。”
郑瑞高兴得直哼哼，坐到商段旁边点开手机看照片，喝着秋天的第N杯绿豆糖水，把手边剩下的那杯绿豆糖水推给了右边的兄弟，顺手把照片存进相册里，还多点了一个爱心。
商段蹙眉:“我不……”
郑瑞突然变得强势起来，抬起头看着商段:“我就是买给你的，你必须喝。”
商段看着郑瑞坚毅的眼神，把吸管插入，喝了一口，不禁蹙眉。
一分钟后，在医院里的言饮晌一脸嫌弃地看着床前叽叽歪歪的发小，一旁的手机叮咚的一声，见收到了商老师的消息，言饮晌拿起手机。
——Aaa商老师:等你病好
言饮晌失笑。
方宇瞪着眼，好奇地问道:“谁啊？你看你都笑成小媳妇儿了。”
“什么小媳妇儿！”言饮晌故作发火，其实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住了，直直往天花板翘。
言饮晌想了想，低头一下一下地打字:“你在干什么呀？”
方宇在一旁咬着雪媚娘调侃他:“哟，生病了连字都打这么慢了，你这是身体整体机能下降啊，”
他吹了声流氓哨:“弱鸡。”
吃完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麻辣烫、又得到了商段的关心的言饮晌心情简直比外面的大太阳还要灿烂美丽，懒得搭理脸上写着100个“欠揍”两个字的发小，放下筷子，随口回怼道:“本大爷就算变成弱鸡，弱鸡里的弱鸡，也比某个假发哥强一百倍一千倍。”
方宇的雪媚娘一下子噎在喉咙里，他摸着自己头顶短得扎手的头发，默默戴上了放在床头的帽子，靠在床头柜上沉默不语，假装自己是弱鸡大爷甜蜜恋爱的背景板。
言饮晌的手机又“叮咚”一声，他点开商段发来的图片，有些疑惑——绿豆糖水？商段不是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吗？
他蹙眉打字:“不甜得齁吗？”
“是”商老师那边回复得很快。
“不想吃就丢掉吧，”言饮晌打字规劝，“太甜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商段发来一个字。
“好吧，”言饮晌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记得漱口”。
言饮晌在自己的庞大表情包里翻了翻，甩了一个发高烧敷冰袋的rabbit过去，以代表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Aaa商老师:别玩了
——Aaa商老师:去休息
很显然，他亲爱的商老师完全会错意了，以为言同学在撒娇说自己好难受好难受呢。
言饮晌忍俊不禁，从表情包里摸了一个睡觉流口水的rabbit过去。
言饮晌——一个能用表情包表达语言就用表情包表达的懒蛋。
商段——不用表情包，语言极其简洁有时候需要对面联想的话奇少神奇物种。
方宇看着自己笑靥如花的发小儿，莫名有种爸爸看着恋爱中的儿子对着手机傻笑的无力感。
嗯，爸爸，方宇很是满意，嘴里含着的雪媚娘都往上甜了两个度——虽然是那个傻X买的。
方宇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垂眼看去。
——偷爸爸假发的傻X:雪媚娘好吃吗？
“嗯。”方宇回他，想了想，加了一个好吃得流口水的emjio表情包。
午后阳光，屋子里的饭香，身旁的好友，在这满是消毒水怪味儿的空间里，勾勒出一小片天地。
言饮晌被班主任批准回到学校已经是星期五晚上了，言饮晌站着门外看着持着防暴钢叉一脸黑线的老保安，有些茫然。
——班主任没给他批回校申请吗？就算现在他可以回去了学校保安也不给他进去啊。
言饮晌不好在保安大爷面前耀武扬威一般地掏出智能手机，只好乖乖地去保安亭那里拿起了座机。
言饮晌刚按下最后一个键，保安大爷就老大爷乖乖把铁门开开。
“小同学，你进来吧，我问过班主任了，你是1班的对吧？”
“啊？”言饮晌放下座机听筒走进去，“是，谢谢保安。”
“欸，不用……”老保安的声音渐渐远去，被风带走。
再眨眼，言饮晌已经走到了操场上，他低头，看着红色塑胶跑道之间的白线，有种走钢丝的冲动。
一步，言饮晌踏上白线，两步，脚尖踩脚跟，脚跟踩脚尖。
言饮晌看着草丛里蹁跹旋转的蝴蝶，身后的高一女生宿舍区传来宿舍广播的悠扬婉转的音乐声。
“到底怎样才能将我留下——”
“这世界也是我的家——”
言饮晌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些沉睡的细胞慢慢苏醒了过来，腾跃着，奔跑着，蜂拥过来融入他的神经，簇拥着，高喊着，想把他推上高座，操控着，牵倚着，他的身躯，望他做音乐和飞蝶的傀儡。
共舞。
言饮晌闭上眼，沐浴着最后的阳光，笑着。
他的脚步加快，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抬起来，寻着音乐，给蝶影伴舞。
他回忆起那些他可以放肆起舞的时光，手缓缓抬起，脚尖轻轻落地，闭着眼，嘴角上扬，母亲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地拍着手掌，跟着音乐的节奏，也随着儿子的舞步，老师在身后叉腰，满意地看着，发小在一旁一脸崇拜地观望着他，当他别过脸看过去时却又故作嫌弃的小神情……
一曲落幕，男孩逆着日落，给不存在的观众鞠躬，也给过去的自己道谢。
言饮晌整理了一下头发，向宿舍楼走去，没有发现在体育场的另一端，一个少年隔着球门的网驻足观望了整场舞剧，少年喉结滚了滚，半边脸庞泡在日落的霞光里。
他原本是来跑步的。
听言饮晌说他今晚回来就顺便看看他。
少年的舞步比日落那琉璃一般的霞光还要曼妙美丽，音乐和少年都在他心间轻点，泛起阵阵涟漪。
商段望着少年走远，垂下眼帘，和跑道上的影子相视一笑，日落的余晖洒在他脸上，和歌声一样悠扬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