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哈莉娅凝视着门。

    那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深棕色，木花纹。顶天地，嵌边框。锁闩着，缝关着。

    门内是她的新房间。大背包在长柜里折叠，书本堆在木桌上静立，金币袋在床头柜无息，内衣物在盥洗室隐秘。羊皮纸在抽屉里横躺，新衣服在衣柜里安放，擎天柱在窗台上沐光，空鸟笼在窗帘边轻荡。

    门外是从二楼通向一楼的楼梯。楼梯下是狭窄的客厅。是厨房。是斯内普的卧室。是斯内普的书房。是另一条昏暗的楼梯。楼梯下是斯内普的魔药工作地窖。

    门是分隔。个体的三八线，空间的休止符。

    她的眼前闪过无数扇门，它们大多数来自今天白天。太多的门——宽敞的门，狭窄的门，气派的门，寒酸的门，华丽的门，简陋的门，明显的门，混乱的门，古朴的门，崭新的门，麻瓜的门，巫师的门……

    门……门，门！

    门是转折。从死气沉沉走向生机勃勃，从破败不堪走向繁华似锦。

    一扇门。肮脏，破烂。褪色的镀金牌匾，生锈的墙砖苔藓。闹市之中静谧，行人视而不见。

    破釜酒吧。

    离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麻瓜，靠近昏暗微醺的矮桌和醉意绵绵的酒客。糟老头子打着假鼾，臭老太婆吸着烟叶，披头浪子拨弄吉他，街头疯子呢喃呓语。破釜酒吧的老板叫汤姆，是一个光头老人，在吧台佝偻着擦洗酒杯。

    西弗勒斯，今天有何贵干。

    例行公事罢了。

    你牵着的小姑娘是谁？我的天呐，莫非是大名鼎鼎的哈莉娅·波——

    我赶时间了，汤姆，先走一步。

    鼾声被口水泡打碎，烟斗断成了两截，吉他弦崩断撕裂，低语声爆出雀跃。

    他们为什么……都在看着我啊。

    因为，如我所说——你在魔法世界家喻户晓。

    一座小天井，在酒吧的柜台后面，远离注目和喧嚣。地上有一个红色小废纸篓，四方无路可走。

    斯内普教授抽出了魔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魔杖。漆黑，优雅，修长。

    记住我点到的位置，以后你自己要学会到这里来。

    在凹陷的砖上面一块，左，下，右，右，上，上，右——不对，左，围成一圈——

    另一扇门。齐整，透亮。阡陌小径迈向熙熙攘攘的康庄大道，阳光微笑，草木荡漾，夏虫歌唱。

    嗯，这里就是对角巷。

    门是惊喜。等待是焦灼，张望是忐忑，迈槛是急迫，进入是激奋，回头是满足。

    一扇气派辉煌的门。银色剔透反光，短诗镌刻门楣。

    古灵阁。

    请进，陌生人，不过你要当心。贪得无厌会是什么下场，一味索取、不劳而获，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因此，如果你想从我们的地下金库取走一份不属于你的财富——窃贼啊，你已经受到警告。当心招来的不是财宝，而是恶报。

    奇怪的生物在柜台后和人类一样忙碌。记录账簿，称量黄金，咨询服务，以及发呆、挠头和抠指甲、挖鼻孔。

    那些是妖精。专门管理古灵阁巫师银行。

    哥布林？我以为他们是神话传说里的。

    很多麻瓜的神话传说，在魔法界都真实存在。霍布林、冰人、魔鬼顽童、黑犬灵等精灵现在都依然存在——日安。我们要从，波特家族金库里取钱。

    钥匙看来没问题。我找个妖精，带你们去金库。拉环！

    小车向地表深处飞奔。钟乳石和石笋。这是过山车的感觉吗？达力最喜欢了。

    你们到了。679号金库。

    金币堆起堆倒。银条零星点缀。铜板分散四周。

    把你的钱袋装满，应该很长时间都够用。以后用完了自己再来取。金的是加隆，银的是西可，铜的是纳特。十七个银西可合一个加隆，二十九个铜纳特合一个西可。一个加隆约等于五英镑。记牢。

    小车向上飞奔，从洞穴中走进阳光。

    你，今天没吃早饭？

    呃……我煎坏了佩妮姨妈的蛋。

    进去。你需要吃点东西。

    巫师做的菜似乎比姨妈做的更好吃。

    费力地掏着钱袋，但斯内普教授从自己的口袋掏出银西可。

    一扇鲜丽明亮的门。炫彩的礼服，优雅的套装，洁净的长袍。自动裁剪布料的剪刀，飞舞成型的衣角，竖平面漂移的卷尺。摩金夫人矮矮胖胖，面色慈祥。

    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

    亲爱的，今年几岁呀，远没到上学年龄吧？以后去哪所魔法学校呀？哦，霍格沃茨呀。那就像那边学生一样做三套素面工作袍吧。过冬，再加件厚的内衬，一件斗篷。

    一扇精致暗黑的门。搅拌棒自动旋转，蒸汽缓缓升腾，苦涩甜蜜交替弥漫。

    威金斯魔药专卖店。

    购买一套水晶试剂瓶，两个中号黄铜坩锅。

    有药剂需要两个坩锅一起用才能熬制的吗？

    一个够用。另一个备用。以防你炸了或者烧化了第一个。

    真的会炸掉和烧坏坩锅吗？

    我的课上，每周至少四次。

    一扇古色古香的门。碧绿的门框，金边的花纹。

    利痕书店。

    斯内普教授肯定来过这里很多遭。他只需要沿着复杂的书架采取不重复路径走一趟，就能左右伸手地把所有书本全部找齐。

    鼓鼓囊囊的沉重书袋，斯内普教授只需要一挥魔杖就能让它们消失。

    斯内普教授，请问它们去哪了。

    在你房间的桌上。

    一扇简约大气的门。左侧货架羽毛笔，右侧货架羊皮纸。

    班纳巫师文具店。

    一扇炫彩夺目的门。店里水泄不通。橱窗里摆放的是扫帚吗？

    魁地奇精品专卖店。

    一扇黑白朴素的门。乐音回声轻响，乐谱符号悬挂。

    维斯班奇巫师乐器店。

    一扇纷乱嘈杂的门。很多鸟在叫。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

    “吚啦猫头鹰”店。

    巫师孩子一般都有自己的宠物，通常是蟾蜍、猫或者猫头鹰。蟾蜍和猫不常见，猫头鹰有用，可以送信。进去挑一只。

    嗯……我想要，这只雪白的。

    这是你的七岁生日礼物。

    一扇低调静谧的门。朴素的橱窗，灰黑的垫子，一根破旧魔杖横躺。

    奥利凡德——自公元前382年起即制作精良魔杖。

    呃，你好，有人吗，我想买一根魔杖——哦！

    滑动的楼梯，矮小的老头，精明的目光。

    下午好。是的，我一直知道我很快会见到你，哈莉娅·波特。你的眼睛简直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当年她在这里买走了第一根魔杖，这简直像是昨天的事。十又四分之一英寸长，柳条做的，挥起来嗖嗖响，是根好魔杖。啊，西弗勒斯……我记得当年买魔杖的时候你还是和莉莉一起来的……桦木，十三又二分之一英寸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啊哈……你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喜欢桃花心木魔杖，那可真是变形术的好魔杖。哦，不……我刚刚说你父亲喜欢，其实当然是魔杖选择巫师。

    卷尺自动测量尺寸。从膝盖到脚跟，从脖子到腰部，从腋下到地板，从左鼻孔到右鼻孔。

    试试这根……藤木，火龙心脏神经，九英寸……挥一下试试。

    一个花瓶应声炸裂。

    不不，不是这根……这根呢？樟木，独角兽毛，十二又四分之三英寸长，试试……

    魔杖到手，立刻抽走。

    不不不，这根也不行……来来，这根……

    一根又一根。魔杖盒子叠成摇摇欲坠的小山。

    让我想想，怎么会没有呢……对喽。冬青木，凤凰尾羽，十一英寸长，非凡的组合，试试吧……

    一生难忘的温度，杖尖的第一缕金红。

    属于她的魔杖，躺上天鹅绒布，装进长条盒。

    神奇，太神奇了……

    对不起……什么东西太神奇了？

    魔杖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波特小姐……有些现象连魔杖学专家都无法完整解释。神奇就神奇在，这根魔杖注定为你所用。同一只凤凰的两根尾毛，用作杖芯。一根就是你手里这根冬青木魔杖，还有一根是紫衫木的……然而，就是那根紫衫木魔杖，给你留下了这道疤——七个加隆，波特小姐。

    门是心灵。让忧郁破碎瓦解，让悲伤溘然消逝，让喜悦生根发芽，让希望点染甘霖。

    关门，告别的尾迹。楼梯储物间的小门轻响，女贞路4号的大门重创。把童年的困苦与单调封锁在一方储物间，把记忆的闲愁与灰暗羁留给一片百合园。

    穿门，入世的节击。眼中是光，光中是琳琅商店斑斓晕影的圈旋，是魔法店主温煦笑颜的重叠；耳边是风，风中有众生的喧嚣与故人的呐喊，有既往的回音与未来的召唤。

    开门，接迎的怀襟。蜘蛛尾巷19号二楼的房间之门通向未来四年，对角巷的无名之门通向魔法世界。与失而复得的周遭、浪迹归根的域场满怀熊抱，与书香、墨香、药香、花香击掌相拥。

    那个夜晚，哈莉娅凝视着门。

    在她身后，窗台上的玩具车静悄悄，咒语书的封皮倒映月光，七月温和的晚风在指尖徜徉。夜色星光点点，一只猫头鹰展翅飞翔的黑色剪影从月亮上掠过。

    门，也是人生。因为人生充满门的选择。

    有些门伟大，有些门卑鄙。有些门寻常，有些门珍重。有些门，你进出每个朝夕；有些门，你穿行一生唯一。有些门，你进去了不再出来；有些门，你出来后永不再进。有些门穷凶极恶，有些门剔透诱人；有些门捉摸不透，有些门似曾相识。有些门将你从头到脚踏碎、吞噬，有些门让你从脚到头拼塑、重生。

    你愿毅进狭窄之门吗？可知那罪恶的道路宽而平，美德的道路窄而险；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窄门和狭道通往永生！

    你愿勇闯未知之门吗？孰知死胡同还是袤平野，孰知光芒万丈还是暗无天日，孰知踏破不归点还是藏匿回头羹。让镜子里的烈焰变成血、真情与火，点亮夏天亦灼烧冬天！

    你愿奔赴毁灭之门吗？或是为了超脱自己无休止的苦难，去论证自杀的哲学；或是为了救赎人类难计量的罪孽，当你最终高尚地意识到，唯自我毁灭能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