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的嗓音从黑石后传来，崖边呼啸而过的风裹挟着沙砾，擦过陆昭的耳畔。
他没有去追逃走的箭卫，而是戒备地隐匿了身形，额头渗出的薄汗刺激着脸颊上灼烧般的疼痛。
在荒漠中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这次的对手很难缠。
“你不出来，没关系。”说话人摘下头上的狼皮护额，用一口流利的汉话缓缓说道，“唐军从胡杨林来，得分两路才能占领阴风峡上下。你追上来是为了那批寒铁吧？哼，寒铁不过是诱饵，峡谷两侧早已做好埋伏，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这条下去的路是你唯一可以逃走的途径，我们比一比，谁才是沙漠中最后活下来的狼。”
逃走的箭卫闻言得意地朝黑石后张望着。说话人伸了伸手，箭卫从善如流地递上一只酒囊。
酒倾囊淋在狼皮上，说话人张狂地笑道：“狼牙会咬碎你所有的同伴。而你……哼，在你为同伴的死亡悲鸣前，我会让阴风峡上的守卫一箭射穿你的头颅，你的头骨将碎得比那位先驱者还要彻底——”
陆昭脸颊抽搐，一边内心暗骂了句谁和如晦营那群人是同伴，一边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追着那人爬上来。
现在除非他跳崖，不然没有任何路可走，就算施展轻功，也会在露出身形的那一刻被阴风峡上满满当当的箭卫射成筛子。
暗尘弥散终有时间限制，等现出身形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陆昭握紧刀柄，那双肆意张扬的眉目此时充满了凝重。
要赌一把，从这领头人身边潜过去么……
搏一把的念头刚起，方才放话的人就将狼皮朝天穹一扔，一把捞过箭卫递上来的弓，快速搭弓射箭，箭矢又疾又快地穿过那张狼皮，带着刺鼻的酒味，射穿了陆昭藏身的黑石。
箭头尖锐雪白，阴沉的天幕也挡不住它散发寒光。陆昭再怎么想袖手旁观，也该看出来这箭矢的质地了。
寒铁。
和之前恶人用来栓他的链子一样，都是由火焰山上好的寒铁制成。
原来寒铁从未运出过，而是借马匪的手，直接做成了军备。
陆昭屏息凝神，在面对这支距离自己鼻尖只有一寸的箭矢时，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狡猾的沙猫，倒是沉得住气。”领头人冷哼一声，悻悻地收回了弓。
“那就来听听你那些同伴是怎么哀嚎的吧——”
一支烟花从黑沙堡中层飞窜而起，炸开的响动混在底下一片打杀声中。
一名左衽卷发外族长相的传信兵飞快跑上来，屈膝喊道：“唐军入峡已分作上下两支剿匪，箭卫准备待续。”
烽火随着话音落下从峡谷各处升起，刀兵相接的碰撞声更加浩大起来。
领头人兴奋地转过身，脸庞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对屠戮的期待。陆昭弯下腰准备冲出去，握刀的手换了个抽刀更快的角度。
他才不是什么只会躲藏的沙猫，也不想去做什么狼。好好的人不做，做畜生，哈？
陆昭目光游移，最后定在放话人脖子上。那有一圈很厚实的毛领，毛领下好像还有一件护甲，这刀没有他之前用的那把锋利，不知道举刀而落时能不能一下削掉这狗东西的脑袋……
陆昭沉下心，在放话人笑着侧过身来的一瞬间，一个流光瞬移到了对方身后。
“你方才说谁是待宰的沙猫——？”轻狂的问候伴随着刀光一起乍现。
“你呃！”粗犷的怒吼被雪白的刀刃硬生生截断。
陆昭一刀下去虽未能取走对方的首级，倒也削下了半截狼皮护领。乌黑的狼毛四散在空中，他赶紧趁机往下跑。
三枚箭矢瞬间从崖山上射来，两枚陆昭险险避过，一枚钉在了衣角上。他反应迅速，手起刀落就割断了袖袍，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方才被削掉半截领子的狼牙已经带着人将他堵在了峭壁前。一口唾沫啐在陆昭脸上：“爪子还挺利。”说话人那虬结的胡子一抖，阴恻恻笑道：“折断你的手脚，把你丢在峭壁上怎么样？”
一旁下属会意，将一把三石重弓递上，箭矢搭弦，瞄准了陆昭拿刀的右手。
“你的身手很快，但沙猫永远都是沙猫，无法超越自己的速度。”
冷笑落下，弦绷紧了往后拉，陆昭死死盯着那根弦，简直和那个姓谢的朝臣一样讨厌，他今天就算命丧于此，也不会露出半分让对方得意的恐惧。
忽然，一支狼烟从狼牙背后的崖壁燃起，包围着他的狼牙兵大喜，对着首领道：“成了，唐军此时怕是已经自乱阵脚，大人这一回去，到朝义将军面前就是首功啊——”
陆昭仰天抬头，不再看那雪白的箭尖，戈壁常年不见日光，他死到临头满眼都是晦涩的白。
陆昭将手覆在自己胸前的圣火纹上，他不想就这么死去，这样愚蠢地死去。波斯祀庙前的祷告在他脑海中响起，白袍下的祷词随着冲锋的鼓声愈发清晰。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
如果祷告有用的话，劫后余生他都将是明尊忠实的信徒。
“鼓声？为什么会有鼓声？”方才还喜上眉梢的小兵瞬间变得惊恐不安，他忙不迭问首领，“是大人您的计划吗？”
鼓声浑啸，如龙虎怒号，意料之中的鸣金收兵声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唐军更加奋勇的厮杀声。为首狼牙粗眉拧起，面色凝重，吐出的话仿佛在沙砾中滚过：“杀了他，撤。”
咻——
破空箭矢疾飞而来，一箭射裂了狼牙首领搭着的那支箭，银白的飞箭穿过箭身，钉在陆昭身后的崖壁上。
谢明芝轻佻又戏谑的问候在黑崖上响起：“中原塞外频相逢，怎么这次就急着要走？”
雪亮的箭尖微移，瞄准了狼牙首领的脑袋。谢明芝眼睛微眯，精韧的弓弦擦过指根那枚青玉扳指，他哼笑一声，眸色却冷如寒光：
“可是主人家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