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刚入夏。尽管阳光炙热,但微风拂过仍会带来丝丝沁人的凉意。龙灵湖三面环山,水波碧绿,放眼望去绿水青山甚是心旷神怡。湖中央立有小亭,名为蒹葭。红漆绿瓦,飞檐翘角。亭上帷帐随风轻扬,掀起角来,望见一个素影小人,正是诗心。
此时诗心对着面前的竹简眉头紧锁,抓耳挠腮。自入师门以来,她被四海八荒搜罗来的书籍团团围住,日夜苦读大家名作、古籍宝笺、猎奇野史、民间趣闻等等。说来也奇怪,一门四个弟子,其余三个皆是以学武练剑为主,只有诗心被要求以读书为主。一个月前,师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枚鬼方式的竹简,安排给诗心研习琢磨,说是要到时候考察检测。
鬼方氏极为神秘,有关于其文化的记载也是鲜见,跟别说用鬼方氏文字著成的竹简。因此诗心对上面的字茫然不解。
可是今天,就是师父要抽查的日子了。
诗心沮丧又焦灼地地瞅那些字,索性往后一躺,大面朝天。
她心一横,想道:没事的,没事的。大不了就是被训斥一下,然后让师父失望一下。
想完没多久,一张大脸突然在她上方冒了出来,勾着头看她。
“哟,你不读啦?”
诗心瘪了瘪嘴,从地上坐起来,赌气道:“不读了,烦死了。”
来人眉骨如弓,目若朗星,身姿矫健,穿一袭月魄色的衣裳,显得干练坚毅,但一开口就有些几分吊儿郎当。
岷见逗师妹道:“好呀,我猜师父肯定会理解你的。”
诗心见他是来揶揄自己,翻了个白眼道:“是啊,不比师兄你乐得逍遥自在。赶紧走吧你,别烦我了。”
岷见见诗心又焉焉地趴下,得逞地笑笑。他盘腿坐下,神神秘秘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本蓝皮书来,用胳膊肘支了支诗心的手。
诗心虽然已经不胜其烦,但还是抬头瞅岷见还有什么名堂。她看到蓝皮书时,瞬间转厌为喜,连忙接过来,捧着细看。确认无误后,她咧嘴笑开:“呀!你帮我借到了!”
“那是,“岷见眉梢上挑,尽显得意之色,”我可是用了好多的人脉才帮你从十二门中捞出来的。”
诗心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手中的书,喜悦道:“谢谢师兄!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岷见仿佛就等着这句话,毫不犹豫地递给诗心一个纸条:“喏,这是我列的清单。今天嘛,搞点炙肉就可以了。”
“这么多?!”诗心把纸条展开一瞪,脱口而出。
“诶,你嫌多了话,那把《山海经》还给我。”说完,岷见作势要夺书。
诗心连忙把书往怀里揣,赔脸笑道:“诶,不多,一点都不多。辛苦师兄帮我寻得救命稻草,您要的炙肉啊,一定给您安排。”
打发走了岷见,诗心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
这本蓝皮书是鬼方氏翻写的《山海经》。诗心虽说不认识鬼方氏的字,但却对《山海经》的内容滚瓜烂熟,所以可以一一推得哪个字是什么意思,从而再套到古籍上来,渐渐的,也就能读懂了。
读着读着,亭柱的影子盖到了竹简上,诗心才恍然到已是酉时,遂收了东西,匆匆沿着木桥跑了回去。她先是去了庖屋,备好炙肉的菜和器具,接着,欲回自己房中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回廊中弥漫着茉莉的芬芳,院中央的龙游梅郁郁葱葱,绿叶随风轻颤,仿佛低语着夏日的来临。四周静谧,只有鸟鸣、风声与她轻盈的脚步声回荡耳畔。此刻,她心中已然明了,尚无人归来。诗心着了一身山矾色的广袖衣裳,布料轻盈透气,坐在铜镜前往脸上一个劲儿地扑白粉。她在心里打好了小算盘,白衣白脸,才得以烘托出自己苦读不易。镜中如死灰一般的面孔,咧嘴满意地笑了笑,静待太阳西沉。
黄昏之时,有人推了门。一位着青黛色衣裙的女子携着落日余晖走了进来。她肤如凝脂,脸庞莹润,两弯柳眉轻挂在杏眼上方,宛如秋晨露水般娇媚柔和,而那双单眼皮则为她增添了一丝刀锋般的凌厉。她步履稳重而悠然,缓缓向诗心走去。
诗心一见她,惊喜道:“大师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平屹眼带温和的笑意道:“刚刚。我运气好,好碰见了饭点。”
江南这几年水灾严重,大师姐为了治水安民,这几年一直留在那边,很少回来。
“正好!我今日做了炙肉,我们必须得好好吃上一顿!”
平屹点头,道:“其余人都已经到正厅了,就等大厨你了。”
“啊?!师父也到了吗?”
“对。”
“完蛋了。”诗心急忙起身,抓起案上竹简就跟平屹去了。
正厅中摆着一张紫檀雕花食案,上座的男子垂眸品茶。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眉宇间透着一股平淡的安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仿佛随处可见的路人,但他那双眼睛却透着一种经历过岁月洗礼后的沉稳与温和。整个身影,就像苍山那般,扎在了这土地上。
“师傅。”平屹与诗心向莫平鹭拜了拜,分别找位置坐下。
诗心刚坐下,就与瞟她的“假正经”岷见对上了眼,于是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翻了个白眼表示:你装什么装。
岷见瞧她把自己抹得个白惨惨的,还做这副怪相,低头憋笑。
莫平鹭把茶盏放下,抬眼扫了一圈,不喜不怒地问道:“若生呢?”
此问一出,桌上一片死寂。
诗心忍不住这尴尬和压力,无奈答道:“我今日早些时候已通知了师兄,他应是去外面了。他总说院子的墙壁困住了琴音,不似山谷间自在。”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我怎知道他去哪玩了。
她继而说道:“也不知师兄何时回来,不如我们先吃着?”
莫平鹭或是知道了诗心所想,又或是知道自己徒儿心性,眼中藏笑,点头允了。
烤盆被放在食案上,周围摆了一圈生肉与蔬菜。
莫平鹭问道:“说吧,小家伙又弄了什么好吃?”
正等着人发问,诗心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盆红油调料,鲜红的油面微微泛着光,辣味与香气交织,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一边娴熟地把肉铺在烤盆上,一边骄傲地说道:“炙肉无需提前腌制,直接在热炭上烤出它本真的香味。焦香四溢之时,再蘸上我这秘制的调料,入口便是层层叠叠的滋味,既保留了肉的鲜美,又增添了调料的独特风味。如若是炙肉太腻了,各位可以喝茶解腻。”
众人赞叹不已。
莫平鹭咬了一口烤得滋油的五花肉,喝了口茶问平屹江南的情况。
五年前江南洪水泛滥,淹死了许多庄稼,毁坏了许多房屋,使百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平屹大师姐受师傅的意,前往江南一带了解民情,助他们度过难关。
平屹把碗筷放下,答道;“通天运河的修建使得江河的分布有变。泥沙排海受阻,河床逐年升高。到一定高度时,水自然就漫过了河堤。对症下药,治水主要是三个问题,一是泄洪区的安排,二是河床泥沙的疏通,三是河道走向的改善。百姓生活虽困苦,好在众志成城……”
正欲继续开口时,庭中忽然起了一阵凉风,房门也随之轻轻拍打作响。这时,若生缓步走了进来,向莫平鹭行礼拜见。莫平鹭并未因他的迟到而责怪,只是平静地招呼他坐下。
若生步履轻盈,如清风拂过,稳稳地在诗心身旁落座。诗心隐约闻到一缕花香与松香,心下顿时明了,原来师兄方才是在那山花烂漫处流连忘返。
岷见嘴贫调侃道:“若生老是整些花里胡哨的法术,这又是吹风,又是带香的。”
若生也装腔作势地回道:“怎么了?我搞些华丽花哨的怎么了你了?”
诗心无语又好笑地看着二人:尽管都上百岁了,这俩师兄心智始终三岁似的。
在晚饭剩余的时间里,莫平鹭关切地问了四个徒弟的近况,再随意地聊了聊。
虽然偶尔也会顽皮一下,四个徒弟对师傅都是打心底里的敬重,所以毕恭毕敬。因此,大家一起吃饭时的氛围,就如平常人家聊家常那般轻松又不失礼节。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皎白的月光洒在院内。
等所有人差不多吃好了,莫平鹭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缓缓开口道:“诗心,我下山前给你的那枚竹简,你看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