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逢时这一通电话用时短暂,他回到包厢时,秦耀手里的烟只烧了一半。
兴许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回来,秦耀百无聊赖地倚在座位上,表情带着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怅然。
没错,一种若有所思中透露着淡淡哀伤的怅然,与秦耀整个人狂妄不羁的气质格格不入。
许逢时没有打扰,也并不感到好奇,成年人的交往准则里,尊重他人隐私比自己表现得体还要重要。
但,这种尊重往往并不能互通。
因为秦耀下一秒就打探起了他的隐私:“你脸色不太好,谁的电话?”
许逢时深呼吸调整表情:“一个朋友。”
这样的回答和不回答的区别就在于,多了点礼貌。
秦耀挑眉,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继续他那不懂人情世故的对话:“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错,出了大事。
许逢时此时此刻像是被冰冷的雨水从头到脚淋了个舒畅,他手脚麻木,连呼吸都抽带着心口绞痛加剧。
他的暗恋对象因为没能在婚礼现场见到他,特意打电话来向他分享自己的新婚喜悦。
那人说了什么来着?
“逢时,你没来是我今天最大的遗憾,我多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见证我的幸福。”
许逢时只能干笑着说“对不住”,尽管他的心已经承受着千刀万剐的苦楚。
不等那人在电话里再多说什么,许逢时为了自己的心脏健康,谎称自己正在排队蹦极,轮到他换设备,等有时间再回电话给他。
这样机智的打岔谎言,许逢时都忍不住想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许逢时的沉默换来了秦耀的一杯热水。
似乎是怕他摔倒,又或者是他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秦耀特意起身扶着他坐下,还把椅子靠向他拉近了一些,轻轻地,用指腹揉捏着他的后颈。
力道刚好,许逢时不觉得痒,也没有被按摩店师傅拿捏时的疼痛感。
不得不说,许逢时很庆幸自己不是在只身一人的情况下接到了这通电话,有外人在,他会因为本能而迅速调整状态,同时也有足够的理由分散注意力。
而这份庆幸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他对秦耀的好感度。
良久,许逢时终于喘匀气,他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我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大概两个月,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秦耀对于这一答复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开心,但眼神带了些笑意:“也许两个月之后你就不想走了。”
许逢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扫兴的话说多了只会叫人觉得无趣。秦耀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许逢时不适应这样亲昵的姿势,可没等他主动推开,秦耀便又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一举动只是对两人关系变更的一次确认。
许逢时心里松了口气。
这人显然还是懂得尺度的。
一顿饭吃完,许逢时跟前的米饭只下去了一个尖尖,秦耀面前却多了三个空碗,起初许逢时还担心菜吃不完会浪费,但事实证明,秦耀的饭量和他高大的身型成正比。
而且他吃饭的时候很认真,埋头扒饭的姿势尤为酣畅,原本许逢时没什么胃口,却也在他的带动下多吃了几口。
出了饭店,秦耀问许逢时想不想去湖边走走,许逢时点头应下,于是他又坐上了秦耀的电车后座。
这一次秦耀骑得不快,似乎是有意放慢速度,让许逢时有机会看一看沿途风景。
不同于来时的僻静马路,秦耀偏偏走了人多嘈杂的夜市街。
“前面那家果汁摊用的都是新鲜水果,馋了可以买他家。”
“这几家肉串其实烤出来都一个味,他们备料都在一起,负责切肉的是中间那家的媳妇,最前头那家负责进货买肉。”
许逢时觉得新鲜:“他们是合伙人?”
秦耀的笑声随着风飘向后方:“嗯,城里是这么叫法。”
当下不是旅游旺季,却也有络绎不绝的人流在摊位间穿梭游移,不远处古城的灯光与背景音渲染着闹市气氛,许逢时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嗅觉逐渐恢复,也因此闻到了碳烤的烟火气还有风味小吃的油料味道。
快要走到小吃街尽头时,许逢时戳了戳秦耀的肩膀:“我想吃串鱿鱼。”
秦耀二话没说停了车,用脚撑住地,冲着旁边由于摊位的老板喊:“五哥,来把鱿鱼。”
许逢时没想到自己随便选的小摊居然还是秦耀熟人摆的,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立马掏手机扫码。
“老板,多少钱?”
烤鱿鱼的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别给了,阿耀朋友,我还能收钱吗。”
许逢时也不争辩,只微笑着安静站在摊子边等待,鱿鱼现烤,需要时间,期间有一个青年人拽着女朋友来买鱿鱼,问价格的时候,老板想也不想答复说十块钱七串。
然后支付到账的提示音就连着响了两次。
老板一愣,装袋子手没停,眉眼间透露出一股着急:“哎呀,都说了请你吃。”
许逢时接过鱿鱼:“谢谢老板,下次我来多给两串就行。”
秦耀一直没有说话,感受到身后人坐稳后,冲老板摆摆手,加油启动往前走。
“好吃吗?”
回应他的是一串从身后递到嘴边的鱿鱼。
秦耀低头咬住鱿鱼肉,而后那根竹签就感应到自己的使命结束,默默又缩了回去。
秦耀自言自语:“以前没觉得好吃,今天尝着味道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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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到湖边走走,实际上是带他来了一家湖边的静吧。
爵士音乐悠扬,许逢时坐在吧台边,垂着眼眸搅弄手边的蓝色鸡尾酒。
店里放的歌刚好是他大学时候最喜欢的乐队的代表作,乐队巡回演出来到北京,是那个人陪他一起去的。
“耀哥,新朋友?”
秦耀把人留在吧台,自己去了躺洗手间,出来时有熟人过来打招呼,眼神暧昧地冲不远处的许逢时瞥。
秦耀点头:“自己人。”
顾健逸一头咖啡色的美式前刺,左耳带着枚银色四芒星,闻言贼兮兮地笑:“确实帅啊,我听说他昨天刚来就被你带走了?”
“消息这么灵通?”
顾健逸趴在他耳边:“昨天他刚去民宿办入住,叫荀瀚遇见了,幸亏你下手快没给他留机会,要不然荀瀚那小子……”
正说着,顾健逸哑声,眼睛突然瞪大,秦耀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许逢时身边多出个穿黑色机车皮衣的男人,正故作不经意地向后捋着被头盔压塌的头发。
“卧槽,荀瀚!”
眼看秦耀皱起了眉,顾健逸赶紧出声,冲荀瀚招手,也成功拉住了许逢时的注意力。
原本俯身弯腰和许逢时搭讪的荀瀚在看到秦耀的瞬间,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拉开了与许逢时的距离,说了句“回聊”便朝着顾健逸的方向走去。
荀瀚冲秦耀露出笑容:“耀哥……”
话没说完,秦耀越过他身侧,径直朝吧台走去。
顾健逸见状直倒吸气:“你是不是脑子有泡,明知道那是耀哥的人。”
荀瀚有些不服气地点了根烟:“我干什么了,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再说了,谁规定睡一觉就成他的人了?”
许逢时端起杯子想尝一口鸡尾酒的味道,嘴唇刚碰到杯沿,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夺走了酒杯,蓝色的液体洒出来了一些,几滴落在了他的牛仔裤上。
秦耀面无表情地把酒倒进了台后的垃圾桶,动作娴熟地接过了酒保小哥手里的调酒杯,再抬眼,嘴边又挂上了笑容:“我给你调一杯吧。”
许逢时有些莫名其妙,他拿纸巾擦拭着衣服上弄湿的地方,淡淡的不悦促使他拒绝了这一提议。
“刚刚这杯也是你推荐的。”
可是你又反复无常地倒掉了它。
秦耀没有气馁,继续推销自己的手艺,完全没有被打击积极性:“喝过血腥玛丽吗?”
许逢时也笑了。被气得。
“你向来这么随心所欲吗?”
顾健逸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许逢时这句评价,一时间吓得把刚准备打招呼的话又咽了回去,尴尬地站在许逢时身后,恨不能当场掉头往回走。
秦耀转身在酒架上寻找需要用到的基酒,并且变魔术一般从空荡荡的洗漱台上翻出了一枚新鲜的番茄。
“这几年确实过得还算自由。”
许逢时的注意力被秦耀熟练的刀工转移,小臂肌肉随着他的手起刀落微微收缩。手背那条从食指指骨开始凸显一直蜿蜒到小臂中端的青筋为他的动作增添了几分性感,折让许逢时无意识地想到了昨晚某些零碎的画面。
他最先注意到这条青筋的时候,秦耀正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用这支手单手配合牙齿撕开包装。
许逢时心里那股被冒犯的不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带羞耻的快感。
就在他回味余韵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好,我叫顾健逸,耀哥朋友。”
许逢时回头,礼貌地冲人点了下头:“许逢时。”
见许逢时情绪稳定,顾健逸很是自来熟地坐在了他左手边的高脚转椅上。
“我今年二十二,你应该比我大,我就叫你许哥了啊,刚刚跟你打招呼那人是我朋友,见了帅哥就走不动道,你甭搭理他。”
许逢时想起刚刚男人刻意的动作和造型,微微一笑:“他还挺有意思的。”
没有人不喜欢被他人追捧讨好,许逢时也是。
有人示好,是对自身魅力的一种肯定。
顾健逸小心看了眼秦耀的脸色,只见他专心调酒,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他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吧?”
许逢时淡定地摇头,用牙签扎了块西瓜放进嘴里。
“没什么,他说他看见秦耀昨晚带我走了,问我昨天晚上体验怎么样。”
顾健逸心里咯噔一声,脑子开小差嘴上没把门的,顺着话问了一句:“啊,怎么样?”
许逢时对上秦耀看过来的视线,无一地伸出舌尖卷净唇边溢出的西瓜汁水。
“四颗半星吧。”
顾健逸顿觉自己听见了不该听的,再聊可能要挨揍,可又忍不住要问:“那半颗星丢在哪儿?”
秦耀摇晃调酒器的频率慢了下来。
许逢时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解锁,打开朋友圈。
“速度吧,有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