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泰护陆月到自己身后,沉声道:“你是何人?”
柳苏江摇头笑道:“咱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府的小小姐究竟是何人!”
关泰蹙眉,“此言何意?小女不是小女,又能是谁?”
他欲要再言,却被身后陆月拂开,只见她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却出奇的平静,“陆晴就是陆晴...”她重复着,突然失声痛哭,“咱的晴儿!”她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身子发软,摇摇欲坠。
关泰见状连忙将其揽在怀里,心如刀绞,“月儿,你莫要吓夫君!”一向冷硬的关泰,此时声音也带着颤抖。
柳苏江出声安抚道:“夫人宽心,小小姐尚在人世,顾远霜并未丧心病狂到对稚儿下手。”
范竹言再次看向关泰,“关掌柜,事到如今,还不去请小小姐过来吗?”
关泰闻言搂紧怀中妻子,冷声道:“速去请小小姐。”
不过片刻,陆晴被一丫鬟牵手而至,正值季春时节,她锦裙外仍罩着件天蓝色绒毛披衣,稚儿脸上未染红晕,双眼如秋水般湿漉漉,透出丝丝恐惧之情,见到关泰夫妇,便怯生生地喊出一声:“娘亲。”却见陆月埋脸于关泰肩上,陆晴神色微变,不易察觉。
“霜儿。”一道苍老男音响起,顾远霜顿住脚步片刻,继而轻盈迈步至陆月身旁,娇嗔道:“娘亲,怎么不理晴儿。”
关泰脸色有些难看,挣扎片刻后咬牙问道:“你究竟是谁?”
顾远霜微敛眼眸,随即仰头答道:“爹爹,晴儿就是晴儿啊。”
范竹颜抚掌而叹,“顾小兄弟,你的演技堪称如火纯青。事到如今,这出戏,你还不想落幕么?”言罢,她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信纸。
顾远霜见状,神色大变,脚尖微点,瞬间掠身向前,范竹颜后撤几步,柳苏江一个转身挡住顾远霜的攻势。
顾远霜欲上前再攻,突然,两枚石子不偏不倚地打中他的膝盖,他猝然下跪,孟之武顺势而上,将其手反押在背后。
顾远霜竭力仰头,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尖叫道:“还给咱!”
他话音刚落,就见关泰猛然抬头,那分明是一道男音,“范竹尔,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柳苏江缓缓说道:“那日关掌柜下山之际,咱曾瞥过一眼贵府小小姐,当时就觉其身姿有异。但那时咱只觉荒谬,并未深究。直到竹尔告知咱那陆晴…不,应是顾远霜有武艺傍身,咱这才敲定心中所想。”他侧身看向轮椅上的老者,“顾远霜,面对昔日悉心传授你武艺的师傅,连声称呼都不愿出口吗?”
陆月借关泰的力,强撑地站起身,白着脸说道:“小范先生,旁的与咱们陆府无关,那人你们带走便是。咱也不管这人究竟是谁,咱只想知道晴儿究竟身在何处?”
既然她女儿仍存于世,这个仿冒她女儿的假货,她也不必上心。假陆晴虽伴她三载,但三年情意怎可敌血脉相连。
跪在地上的顾远霜猛然抬头,颤音喊道:“娘亲...”
陆月忍住不去看顾远霜,身体却不住的发抖,冷冷开口说道:“你莫叫咱娘亲,是咱一时迷了心窍,竟叫害咱亲女的贼人伴于身侧。”
她话音刚落,就见不明所以的陆子成进堂,疑惑问道:“阿姊,你们这是做什么?”他视线落在顾远霜身上,圆目微瞪,惊呼道:“晴儿?!”
孟之武面露怜悯之色,“陆少爷,此人便是杀害孙宁的凶手。”
陆子成脸色顿时煞白,四周一望,结结巴巴说道:“什...什么?怎么会是晴儿!孟捕头,你莫不是搞错了?晴儿怎么会杀人?”片刻后,陆子成满脸不可置信,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之事,“更何况,晴儿与宁儿,无冤无仇,她怎会害他。而且,晴儿不过八岁女童...”
柳苏江叹气说道:“此言差矣。此人习得缩骨功,硬生生将身形缩成幼女,至于他的面容...”柳苏江上前几步,一只手捏住顾远霜的脸,另一只手轻触脸侧,只听“撕拉”一声,一张人皮面具落于地。
跟在陆月身后的嬷嬷惊呼一声,“这不是三年前少爷身旁研墨的小厮吗?”
此语一落,堂内气氛瞬间凝重,空气似乎凝固,落针可闻,几声嘶哑笑声如同裂帛之音,打破沉寂。
“哈哈哈...”
顾远霜眼眸中恨意涌动,嘴角传来咯咯作响的磨牙声,“这都是报应!这是他抛妻弃子的报应!”
此言一出,如同朝湖面投石,泛起圈圈涟漪,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关泰身上。
关泰被看得头皮阵阵发紧,咬牙切齿,字字句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这贼人,休要信口雌黄!咱与夫人情深意重,伉俪情深。何来抛妻弃子一说!咱这一生只对月儿动过真情!”
范竹颜连忙上前说道:“此人...”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打断,“够了!”后面紧随的是一阵咳嗽音。
陆月和关泰见来人,双眸一震,齐声喊道:“爹!”
顺着二人视线望去,一小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面容憔悴,双眼浑沌无光,似乎饱受疾病折磨,如霜打的草木。
陆老先生伸手挡住二人,将视线落在被押制的顾远霜身上,“你也是豆蔻的儿子?不对,观你年纪应是她的孙子辈。”
顾远霜听见陆老先生提及自己祖母的小字,脸上浮起一抹嘲讽之色,眸内恨意如同烈火熊熊燃烧,“你这等小人不配提咱祖母的名字!”言罢,目光转向陆子成,“孙宁因你而死,你怎有颜面在这世上苟活!”
一旁的陆子成脑中虽仍是一团浆糊,但被顾远霜一激,踉跄着脚步死死抓住顾远霜的衣领,怒音质问道:“你为何要害孙宁!”
顾远霜闻言啐了一口陆子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若和孙宁情比金坚,感情怎会因咱的一言挑拨而摇摇欲坠!”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荷荷”笑声,“啧!咱本给他选了条万无一失的退路。既能让他与你成亲,了却心愿,又能免遭事泄杀身之祸。可他偏偏就是个傻子,听闻你秋后问斩,便不顾一切地想替你洗刷冤屈!咱呸!你们陆家人都是些不义之辈怎配得到旁人真情厚谊!咱多年心血筹划岂能因他毁于一旦!”
他的视线转向陆老先生,字字泣血,“你不是最疼爱这废物吗!咱就要你也尝尝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你踩着祖母的血肉攀升,待风光无限之时,就将曾扶持于你的枕边人像垃圾一般抛弃!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你知不知道,祖母那时已怀有身孕!身怀六甲的妇人却被你残忍扫地出门!”他越说越气愤,唇角竟是溢出一抹殷红血迹。
陆子成眼眸喷火,双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扼住顾远霜的脖子,“咱要你偿命来!”
眼见陆子成情绪失控,孟之武伸手拂开他,顾远霜趁机蹬地而上,直逼陆老先生面门,“受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轮椅老人突然暴喝一声,“放肆!”
语毕,就听闻"咻咻"几音,顾远霜便重重跌落在地上。
老者推动轮椅,行至顾远霜身旁,缓缓开口,“霜儿,你可还记得昔日所言?你曾言,习得武艺一是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二是为铁马金戈,护家安国;三是为遨游江湖,扶危济困。然而今时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当年的壮志凌云?!”
顾远霜抬眸,双眼通红,颤音说道:“不这么说,你这个老顽固又怎会教咱!”
陆老先生拂开身前的关泰夫妇,眸内露出一丝无奈,“你祖母也是这般同你说的?”他轻叹一口气,“十年前,你父亲亦是如此。可咱已如实相告,为何你这孩子仍是执迷不悟?当年贪财爱富之人,并非是咱,而是你祖母!她真真是糊涂,忍心让自己子子孙孙背着子虚乌有的仇恨!”
顾远霜怒目而视,厉声喝道:“你少替自己开脱!范竹尔,你不是拿着那封信吗?让大家听听这老贼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你亲笔之信,岂能不认!”
“是不是,你回去问你父亲便知。害人之事,咱也不能救你!好自为之!”陆老先生又是一阵咳嗽,他淡淡瞥了眼顾远霜,显然不愿与他再谈下去,他扭身看向孟之武,“孟捕头,此人你带离陆府吧。”
孟之武拱手应是,一挥手,两个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顾远霜的胳膊,就要将他拽走。
顾远霜奋力挣扎着:“你撒谎!咱父亲早就被你这个老贼害死了,你怎敢提他!”
陆老先生本无意与他纠缠,闻言,气得猛咳,手帕上印上血迹。
“爹!”
陆老先生摆摆手,喘着气缓缓说道:“无知小儿!咱当年以礼相待你父亲,告知其真相后,还遣马车送他归家。何来害他一说?”
听见门口的声响,范竹颜转身看见门外的马小小,挥手示意,“把他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