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酢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趴在一处圆桌上,浑身僵硬得不行。他头脑还有些混沌,但随着心脏突然抽痛一下,才慢慢清醒过来。
“你真可以啊,在宴会上都能睡着!”
一道年轻的声音调侃道。
确定是什么宴会?而不是某某学术研讨会?
程时酢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昨天他明明记得自己凌晨三点的时候还在给自己带的研究生改论文。
没办法,他同意了两个实在找不到工作的学生延毕,年度绩效考核被扣了大半,他上个月刚评上副教授,KPI本来就重。
只能熬夜多带学生发几篇论文,挣点学术积分了。
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程时酢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坐在对面同他说话的年轻男孩,条件反射地想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但什么也没摸着。
他尴尬地缩了缩手,问道:“什么宴会啊?”
“你不知道是什么宴会,干嘛来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拿到这场宴会的入场券吗?”
年轻男孩先是惊讶,接着有些愠怒,最后变成嘲讽,“你不会是装清高吧?”
程时酢眨了眨眼,装清高?怎么个事儿?现在的小孩说话都这么冲吗?
见他一脸迷茫,显然是真的不知道,年轻男孩顿了顿还是为他解释道:“这里是市政厅的宴会,也是一场面试,通过面试的人可以成为市政厅的机要秘书,这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咳,是给某位长官挑选情人。”
程时酢一时有些无语,这不就是他曾听学生吐槽过的那样吗,说现在的招聘,一边让人做鸡鸭,一边还让人当牛马。
不过,市政厅的宴会。
程时酢突然想起来了,他昨天凌晨将论文发给学生的时候,看到对面弹了一条链接过来,条件反射地点开,一目十行看了快两百字才发觉这好像是篇小说。
本来想叉掉的,但开头出场一个角色和他同名,于是饶有兴致地看到底部,但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弹窗广告。
他只看了差不多两千字的样子,那两千字都在描述这场宴会的华丽与高级,出场了ABCDEFG个人,其中就包括与他同名的一个角色——程时酢。
所以,用那句city的话来说,他这是穿书了?
程时酢谢过为他解释的年轻男孩后,便向宴会的梳洗室走去。
在豪华的单人梳洗间内,程时酢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面容俊秀,眼神清亮,黑色半枪驳领的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他确定镜子前的这副身体,还是自己,更准确的说,是他二十多岁时的模样。
怎么肯定的呢?这或许就是浸淫历史学十多年的严谨与敏锐吧。
二十多岁的他眼下没有常年熬夜的青黑,眉心也没有因为无奈蹙成的川字纹。
程时酢抄了把水扑在脸上,无奈地笑了下,看久了三十岁的自己,现在看二十二岁的自己,竟然有几分陌生的感觉。
洗完脸后,不知为何,程时酢竟然有一种轻快的解脱感。
或许是终于摆脱了写论文、改论文、发论文的死循环?又或者是卷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穿书,一切成绩都如梦幻泡影般消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真真切切地猝死在海棠花未眠的凌晨三点钟。
现在,程时酢想,他只愿做个躺平选手。
*
想通了之后,程时酢回到宴会里,便拿了些吃食,坐回角落的沙发,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
一口舒芙蕾,一口肉桂苹果茶,简直不要太快乐。
程时酢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哇不愧是那谁家的宴会,这甜品做的太好吃了吧,比学术研讨会那个XX法式小面包强太多了!
程时酢记得之前有一次去某大学参加学术研讨会,主持会议三小时,速溶咖啡来一杯,真的还不如给他泡杯胖大海呢!
后来,听说那家大学历史学院院长被曝挪用公款,他开心的当天12点前就睡了。
打住,打住,打住。
程时酢摇了摇头,别回忆那些令人痛苦的过去了,他现在追重要的是享受当下。
殊不知,正当他专心致志地享用甜品时,楼上的面试已经悄然开始。
“子爵的小儿子卞梁玉,珠宝商家的长子休斯顿,”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站在二楼露台,伸出手指点着楼下的人,“还有那个在吃蛋糕的,也带上来吧。”
“是,秘书长。”
程时酢被领到一处带窗户的房间,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还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有两个年轻人,一位穿着白色的西装,长相精致,另一位俨然就是刚刚同程时酢聊天的年轻男孩。
但他没有同程时酢打招呼,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程时酢便也没什么情绪地走进房间。
“你们三个,等下接待贵客的时候,要注意......”
管家模样的人开始了待客礼仪教学。
程时酢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方面是因为他只想当个咸鱼,根本无心攀附权贵,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记忆力极好,几乎过耳不忘。
他被窗边的斗柜上摆着的克拉克瓷吸引了兴趣,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器型,上面还有一幅画。
程时酢站在那儿,体态修长,气质清隽温润,并不明亮的天光仿佛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他这般模样全然被另一人看在眼里。
一番培训结束后,三人下楼回到宴会厅,准备迎接贵客。
程时酢落在最后,慢吞吞地走下楼梯。
但没想到,他刚刚走下最后一个台阶,迎面遇上的便是来自卞梁玉的质问。
因为他过目不忘,所以刚刚在礼仪教学时候,他便已经知道另外两个年轻人的名字了。
卞梁玉站在人群中央,白色的西装尤为夺目。
“整座城市的名流几乎都在这里了,试问,你一个下城区的孤儿是怎么混进来的?”
卞梁玉语气很平淡,但眼中的讥讽与嘲弄格外明显。
我吗?
程时酢还在琢磨克拉克瓷上的那副画呢。
并且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在这本小说中,究竟有怎样的社会角色,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天知道他只看了两千字啊,两千字能写明白些什么啊,想论证一个观点起码得写六千字的论文吧?
他只知道,这场宴会最终选定的人是眼前的卞梁玉。而他只不过是在这个场景中凑不足五十字的镶边角色。
【他们首先选了三个人进入正式的面试,分别是子爵的小儿子卞梁玉,珠宝商家的长子休斯顿,对了还有一个充数的人,名叫程时酢。
选他的原因,因为他太过平平无奇了,刚好做衬托洁白美玉的那块黑色岩板。
最终,卞梁玉脱颖而出,他被市长亲自送出宴会厅,上了一辆黑色的高级汽车。
程时酢在人群中目送着那辆汽车开走,风吹动眼睛形状的车标,似是在俏皮地眨眼作别。
——《被那个男人选中后,我爆红了》】
瞧,作者甚至都没有描述他的表情。
但是,此时此刻,沉默便是居心叵测的罪证。
见他答不上来,卞梁玉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一个圆润的穿着燕尾服的中年胡子男挥了挥手,紧接着,程时酢便被两个高大的穿着铅灰色军装的士兵架起来,推着他离开宴会厅。
卞梁玉看着狼狈不堪的他,愉悦地举起手中的红酒杯向他示意。
程时酢的心脏瞬间收紧,像是猝死前的抽搐,痛极了。
士兵的步子迈得极大,他几乎被拖着走下宴会厅的台阶。
室外的温度陡然下降,凌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般划过脸庞。
程时酢这才看清这处建筑的模样,这是一座欧式的庄园,比起宴会厅的富丽堂皇,庭院里光秃秃的,充斥着灰调的白色。
纬度50-60,温带大陆性气候。
台阶旁。
他被强壮的士兵扭住双手,按住肩膀被迫双膝跪地,膝盖磕到粗粝的岩石地板上,擦破薄薄的西装裤,血,慢慢的渗透出来。
“年轻人,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就等着吃枪子吧。”
一个脸上带疤的士兵说道。
另一个士兵则露出下流的笑容,“哎哎哎,在那之前,让我先爽爽呗,这张脸长得挺不错的。”
士兵的动作粗鲁残暴,语气同样如此,似乎根本不在乎人的性命。
混乱、士兵......冲突还是战争国家?
这不是个娱乐圈文学吗?
风沿着领口钻进身体,程时酢止不住得打了个冷颤。
老天,他究竟穿到了一本怎样的书里。
程时酢霎时间清醒过来,怪不得那只克拉克瓷上所绘制的图案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显然,这个世界同他原来生活的那个平静祥和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时,庄园的大门打开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驶了进来,车头有一只银色的眼睛一般的车标,被风吹得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按住他肩膀的两个士兵当即将他丢在地上,双脚一并站定,恭敬地敬了个军礼。
程时酢扑倒在地,衣单体薄,如同一只伏地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