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也没经历过化形天劫，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小梦妖，把对方哄得一愣一愣的，拿着她给的金线，哄骗人类的机灵劲也没了，只知道木讷地点点头。
她放了那只梦妖走，就再没在人类的城镇见过它。
眼前的男人上身微微前倾，见她说了一句，没有下文，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着，嘴角含笑。
霖棠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诚实地表达了她对《君心如梦》的看法。
“我觉得那姑娘的唱腔很美。”
男人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但他过于艳丽的容貌，冲淡了给人可亲的印象，“素秋练习时一向努力，听到您的夸奖一定很高兴。”
霖棠眼睫微动，不再接话。
这男人却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自己，“在下是《君心如梦》的编戏者，诨号无涯，也是百戏楼的主人。”
“一见姑娘便觉一见如故。”
“见姑娘看得入神，不由得想听听您对在下编的这出戏，有什么看法。”
“我们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霖棠捻起一块如意糕，这种糕点是糯米做的，外面有层粉，在她指尖抖落些许。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无涯，嘴角的笑容渐隐。
“......在下竟不知，自己何时有幸遇见您这样的佳人。”
“佳人称不上，你遇见我的时候，我还没修成人形呢。”
戏台上的素秋已结束了表演，后台的水红色纱幔层层叠叠，盖住了佳人的身影，百戏楼的灯笼里跃动着火焰。
空气中凝结着让人窒息的沉默，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霖棠半点没受到影响，还有空细细品鉴无涯带来的如意糕。
“上仙竟然还记得我。”
他的语气僵硬，霖棠难以理解他千回百转的情绪。
“不，我不记得你的灵气了。”
那梦妖灵气如此低微，对霖棠来说几不可闻。
她就算是人类的脸，那看起来都一样，更别说那只梦妖，是个白雾团子。
就算有人拿一块如意糕，举到她面前，和她说这是一种梦妖。
她恐怕也......
“但是小梦妖，你手里还有我给你的本源道术。”
他一靠近，本源道术的气息就很明显，它欢欣雀跃地和主人重逢。
她遇到过很多在人族领地作乱的妖怪，很多妖怪听信地灵的话，认为吃掉人类，能让修为突飞猛进，离长生更近一步。
这种妖怪，霖棠不知杀了多少个。
梦妖在里面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在于它很弱小，不造成人族的死亡，却也引起很大的麻烦。
也在于她给了他一条金线。
她那时在想，一个小妖为了生存，在人族城镇引起骚乱，若她只是驱逐，而不给出补偿，是不是也算逆天而行。
天地间轮回的法则，应该是包括妖族的繁衍生息的。
“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感受到无涯溢出的些微灵气，霖棠不意外的发现，无涯已经修为至炼神了，离合道只差一步之遥。
对于梦妖的天赋来说，这个修为不可谓不惊人，他背后付出的努力，恐怕是难以想象。
“恭喜。”
“你找了适合自己的道。”
霖棠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恭喜，她环顾这百戏楼，能想出依靠戏剧媒介，获取人族的情绪。
如此适合梦妖修习的法子，不可谓不妙。
无涯右腕间的金线隐隐发烫，隐藏在衣袖无人发现，只见眼前的上仙歪头，若有若无地将视线投射到他右手上。
不可能瞒得过她。
他想把手缩回去，却无处可藏。
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抿起嘴角。
“比不上您。”
曾经她是天枢神君麾下的瑞兽，他只是一只灵力低微的小梦妖。
他今非昔比，已经成了炼神境妖修，在灵力充盈的时代都称得上一方大能，在如今，更是梦妖一族的老祖，还尚存的妖族都少有能和他比肩的。
在他还在奋力追赶她的脚步时，她已经成仙了。
霖棠扬眉，他怎么会想到和她比，不管从哪个角度，他们都没有可比性。
对方也算是同为妖族的后辈，霖棠还是想鼓励一下，指不定还能出个合道境妖修呢？
在妖族青黄不接的现在，这也是很让妖族振奋的事情。
霖棠清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还没组织好语言，一位容颜清丽的姑娘便走近，身着素衣，朝无涯行了个端正的败礼，余光偷偷在霖棠身上打了个转。
她瞧得已经很隐蔽了，只是瞒不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霖棠一眼就看出她也是只梦妖，而且年纪尚小，刚过化形天劫。
“先生......”行完礼，姑娘欲言又止，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霖棠。
无涯似笑非笑，“素如，有话就说，这位你想瞒也瞒不住。”
霖棠坐在椅子上饮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对无涯的话不置可否。
“是，”素如低头，“万象学宫的人来了。”
霖棠手中茶盏一顿。
“万象学宫每隔三年，会找我来协助考试，第三关正是靠我们梦妖一族的能力布置的。”不等霖棠开口，百戏楼的主人率先解释。
“先生，这......”素如看起来有些着急，鬓边珠花晃动，“您透露这些，万象学宫的人找您要说法怎么办。”
“能要什么说法，宫司在这能比我讲得更详细。”
无涯这才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她不是一直自称国师的弟子吗。”
听到无涯意有所指的话，素如眼瞳微张，猛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
察觉不到一丝灵气，方才无涯先生靠近她的时候，素如就在观察这位女子，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甚至未曾踏进修行之道。
她方才还疑惑，这姑娘为何能得到先生的另眼相待。
现在她连忙做了一个周全的拜礼，“拜见上仙。”
所有妖族都知道，九霄的国师正是一位仙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素如今日才知道，竟然是位看上去极其年轻的女子。
霖棠挥手示意素如不必多礼，右手靠着扶手背部，轻轻一转，站了起来，衣裙随步子轻轻荡漾，靠近了还未收礼的素如，抚上了她鬓边的珠花，素如的姿态一瞬间变得僵硬。
“你很漂亮。”女子的声音在素如的耳边想起。
她受宠若惊，耳尖泛红，没有注意到无涯在旁边收敛了表情，阴恻恻地看着霖棠抚在素如珠花上的那只手。
“大人......”
国师大人是个喜欢美的仙人，美丽的衣物，美丽的首饰，也包括美丽的人。
遇到美人，霖棠就会不由自主，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燕尘将之称为起了色心。
霖棠是不会承认的，她只会承认是欣赏之情。
素如以她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位美人，眼似清泉含光，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比新雪更皎洁，行走间弱柳扶风，她见过的美人中，有如此风度的也不多见。
她还是一个最多只有几百岁的妖族小辈，霖棠越看越喜欢，他们麒麟族是绝后了，别的妖族还是有新生儿的。
一见到合心意的美人，霖棠就想送东西。
右手一转，掌心出现了一支织锦簪花，用不知什么工艺做出来的胭脂色，十二重花瓣层层叠叠，貌似是银子打造的，但实际上还是织物。
霖棠曾经想和朔月真君学习炼器，可惜她对方面着实是一窍不通，就算朔月倾囊相授，只能让霖棠炸了一锅又一锅。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将法术刻在她做的织物上，起到类似于法器的效果，虽然比起朔月做的法器，效果要打上折扣，但好歹是能用了。
毕竟就算是霖棠做的织物，那强度也比不上各种各样的矿石和灵材。
送给人族的礼物，和送给妖族的礼物是不同的，霖棠手上的这支簪花有聚灵作用，对修行有益。
但她不打算告诉素如，只将簪花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簪花一定很衬你。”她用自以为对小辈温柔的声音说道。
素如已经惶恐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接过簪花。
平日里，素如向来能言善辩，她也不是没遇到过献殷勤的客人，送首饰更是数不胜数，她惯常会应付这种场面。
现在她却左思右想，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素如心中着急，眼前的霖棠依然眉目含笑，鬓边隐约闪烁一点美丽的翠色。
“上仙，您的翠钗也很衬您。”那翠钗光鲜夺目，最耀眼的是尾部缀着的鸟羽，华美又清冽。
太好了，素如，你做到了，你找到了合适的赞美！
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却见眼前的霖棠嘴角的笑一僵。
想起了一个一意孤行的人。
就算是这么久不见，一想到丹青，霖棠还是一阵火大，不仅火大在丹青自顾自离开，还火大在她真的找不到他。
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真的就没办法知道。
他若只是个鸟妖就好了，霖棠恨恨地想，那还不是任由她揉圆搓扁。
但那都和眼前的的小梦妖没关系，霖棠嘴角笑容一瞬间的僵硬，很快收了回去，摸了摸素如的头，安抚了一下不安的小梦妖。
身边传来无涯貌似随意的声音。
“国师大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你的徒子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