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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巴车驶入跨海大桥的时候,安想起来过往十多年以来的事。过往的十多年里,这座跨海大桥还没有建成,兰溪岛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岛上居民只有两三千人,也没有发展什么旅游业,所以基本很难见到什么外地来客。所以当时乘坐轮渡初到这座岛的时候,岛上的本地居民见到她都会多看两眼,恍若见到了从没见过的光景。好在岛上的居民都很热情淳朴,看过之后都会试图和她聊两句,并且在听到她想去的地方之后为她指了正确的方向。

    安从北方来到兰溪岛,正值元旦前夕,之所以会来到这座岛,是为了投奔自己的姑姑。身边的亲戚都说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大可以不用如此掩饰。毕竟身边的人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她的眼睛,那扭曲变形的汽车,散落如星的玻璃碎片,女人露在外面沾满鲜血的手指,以及本来应该是五颜六色如今却只留下极致鲜红的手链,无不向她彰显既已发生的事情。

    那根手链可是她在学校手工课辛苦认真做出来的,她很想跑过去,把手链上的鲜红擦掉,再重新笨拙地给最爱的妈妈亲手戴上。恍若一切都回到妈妈生日的那一天。

    此刻,她抬起戴了手链的右手,在日光的照射下,依稀还能看见没擦干的,鲜红的回忆。

    珠城的夏日午后,高温中总会带有海水的咸湿。这天是学校的开学日,叶拖着行李箱踏入学校。高考她考的不好也不差,所以考进这所不好也不差的师范院校,读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师范专业,倒也理所应当。珠城师范大学想当初也是作为珠省标杆的师范学校,如今仅凭一个珠师大毕业生的身份,已经不足以敲开珠省中上水平中小学的大门了,更别说隔壁自己家的附属中学,或者隔壁鹏城中学这样的全国知名中学了。

    现在,叶已经办好入学手续,准备踏入分配的宿舍。此时正是安搭乘大巴车驶入跨海大桥,抬起戴有手链的右手遮挡阳光的时候。由于身处老校区,宿舍楼是没有电梯的。叶只好自己拎着重重地行李箱,一点一点爬着楼梯。爬着爬着,心里逐渐出现这种想念:

    “一定要找一个愿意帮自己搬行李上楼的伴侣。”

    大巴车驶离跨海大桥,进入兰溪岛道路。安见到了一个女人,按照时间来算,这个女人应该快四十岁了。与十多年前的顾盼生姿相比,岁月还是不可避免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安看出她的岁月流逝,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她带着孩子在路上走着,如果没有在十多年前和足以惊艳岁月她走过一段年少,任谁也不会相信如今带着孩子的她已经不再青春了。她或许有很多的称谓,但安最习惯的称呼还是许老师。那时候安在岛外的珠城上高中,许老师是她的语文老师,安凭借自己写作文优美隽永的文笔和酷爱阅读的习惯,得以有机会以许老师的语文课代表的身份和她接触,和她探讨诗词歌赋与人生哲理。

    每到比较长的假期,她们就会一起坐轮渡回兰溪岛。每到比较短的周末,她们就会约在教室里,安专心写作业,许老师专心写教案,或者捧起一本书静静地读着。印象很深刻的一天,许老师手里捧着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那天下午是阴天,微风吹在教室窗户上。许老师翻到最后一页,安觉察到许老师的肩头轻颤了一下,就像是在这样一个微凉的阴天午后,风吹到身上所带来的凉意。可接下来许老师几乎不可察的叹息,让安心中的某些东西,轻轻泛起了一丝涟漪。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老师,我就这么喜欢你。

    不过整个高中三年,她们的关系都没有变化,她依旧是她的许老师,她依旧是她的语文课代表。她不想她的许老师因为她纠结为难。

    高考结束后,安看到老师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钻戒,她已嫁人,过了一个学期,安回到母校,得知许老师已经辞职离开兰溪岛。然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彼此互不知道彼此的情形。

    当安再次见到许老师时,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已消失。安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见到她的,她说她已离婚。那天晚上,她们假托有事先后提前离席。那天晚上,她们并肩而行走在海边,直到凌晨才回去。那天晚上,安送许老师回家。那天晚上,安住在许老师家里。那天晚上,许老师对她说:“下星期我要到鹏城去了”。过了一个星期,她们在渡口分别,许老师送给她一封信,安之后打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谢谢你喜欢我。”

    薄薄的一张纸,安舍不得丢,信纸已经泛黄发皱。她除了妈妈之外,也会常常想起许老师。刚才,大巴车在路上驶去时,她又见到了年少的欢喜。

    此时耳机里,低沉飘渺的男声正唱着冰冷到极致的旋律: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叶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猫一步一步轻快地跑过来,跑到校道上的一个井盖上,翻起肚皮求摸。学校里经常会有猫学长们出没,学校的学生有空也乐于和它们玩耍,或者喂它们火腿肠。事实上,展示在眼前的一切都是看惯了的。不一会,天气转阴,空气中泛起泥土的湿气,要下雨了。

    猫咪似乎有预感,迅速跑开找寻避雨的去处了。叶转头回宿舍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浮现起那个充斥着海水咸湿气息的岛屿。

    她多久没回去过了呢?

    姐姐,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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