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尹雪艳总也不老”。

    安是个早慧的孩子，在同龄的其他孩子还在追逐打闹的时候，安总是拿着一本书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静静地读着。刚来这座岛人生地不熟，不久后姑姑帮她办好了兰溪岛中心小学的入学手续。可是刚刚来到这所学校，安又是文静内向的性格，导致很长时间都没有小伙伴接近她，她也很难去主动接近其他人，于是在别的小孩子嬉戏打闹的时候，她也乐得清静地沉浸在自己手中的书里。

    但代价就是，总会时不时想起的妈妈，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被泪水沾湿而晕染的字迹。

    妈妈是语文老师，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会把安抱在怀里，有时候会给安读童话书，有时候只是静静读着自己手里的书。这时候安也会在妈妈怀里安静地看着妈妈手里翻过的书页，安很喜欢书页翻过的声音，纸张经过空气带来的震动总会让她感到心安。等年龄稍大一点，安就自己跑去书房找妈妈看过的书来读。她很喜欢那本白先勇的《台北人》，小小的安那时还不懂这本书背后代表的身世浮沉，但里面描画的那些或光鲜或落魄、或明艳或暗淡、或泼辣或内敛，但共同特点都很迷人的女性角色，让安深深着迷。

    其中书开头的这一句话，“尹雪艳总也不老”，给她的冲击尤其强烈。语言平实，但对美的刻画胜过一切繁杂的华丽辞藻。就像北方雪季凝结的雾凇，纯净而简练。无论看或不看它，它就在那里。

    这句话在那时候的安眼里，有两个人最符合，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愿意收养自己的姑姑。

    姑姑总也不老。

    还记得刚刚走进姑姑家大门的时候，姑姑看见这个文文静静的孩子首先惊愕了一下，倒不是对这个孩子有什么看法。按照惯例，来往珠城与兰溪岛的船总会晚点那么一个小时左右。可恰恰在那一天船准点到达，所以在姑姑刚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和自己哥哥长得很像的女孩背着小书包拖着小小的箱子出现在自己门口，怯生生地叫着自己姑姑。

    接着，姑姑的眼神由惊愕转变成怜惜，她快步走过去抱住安，语带歉意和爱惜地对安说：

    “对不起，是姑姑不好，一个人过来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以后就当姑姑这里是自己家，好不好？”

    安轻轻柔柔地回答：“好的姑姑。”

    接着姑姑带着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到了晚饭时间，姑姑下厨做了晚饭。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安吃过晚饭就困得不行，姑姑抱着她来到安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安睡的并不安稳，眉头一皱一皱的，嘴一张一合轻轻呢喃着什么，姑姑凑近去听，听到安在说“妈妈你在哪里”。估计是做噩梦了吧。姑姑坐在床头抱过她，轻轻安抚着她，过了一会安才沉沉睡去。姑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怕了，姑姑在这里呢”。

    第二天，姑姑看安带来的几件衣服都有点小了，就带安出门买了几身新衣服。安正往自己身上比着漂亮衣服，回头看去，只见姑姑穿着一身海派旗袍，腰间绣着一束兰花，乌发用发簪挽起，流苏轻轻摇晃，整个人有如一株寂寞生长的仙草。

    我喜欢妈妈，也喜欢姑姑。

    我想成为妈妈一样的人，也想成为姑姑一样的人。

    小小的安如是想到。

    此时大巴车在岛上行驶着，路过岛上的服装城。近年来由于岛上人口的快速流失，往日熙熙攘攘的服装城如今也不复往日热闹。现在坐在大巴车里，居然产生了进入服装城的感觉，依稀听到了一句稚嫩的童声：

    “姑姑真好看。”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衣服，叶也不是一个例外。这天刚好是中秋节假期，刚刚结束两个星期军训的叶此时宛如新生，轻快愉悦地走在商场里面，看着橱窗里展示的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流连忘返。

    珠城是一个特别的城市，与旁边鹏城的朝气蓬勃狂飙突进不同，珠城更像是一个优雅闲适的贵妇人。在这里，现代与传统交织，在这里有着最美丽的CBD中轴线，有着璀璨得最优雅最恰到好处的夜景，也有着保持传统的老旧城区，人们闲适惬意，似乎只关心今天的菜够不够新鲜，明天的早茶要带什么茶叶。叶自觉自己更中意这座城市摩登的一面，比如她现在在逛的这座商场，仿贝聿铭设计的卢浮宫入口设计的穹顶，楼层连接处的玻璃桥，现代交响乐的流淌时刻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优雅而又纸醉金迷的天堂。

    这时她路过一个手工艺品橱窗，看见里面摆着一个穿着婚纱的公仔时。心莫名地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婚纱是用白纱缝的，花边细节繁复美不胜收。叶静静看着这件婚纱，心里莫名地有点妒忌有幸能穿上这袭礼服的这个没有生命的公仔。看着看着，公仔突然露出了笑容，叶转念一想，才发现是橱窗玻璃反射的自己在笑，公仔怎么会笑呢，公仔怎么会懂如何生活，如何去爱呢？

    姐姐，人是需要爱，也是需要被爱的吗？

    爱是什么呢？

    是大白兔奶糖的甜甜奶香，还是接过小小的我手里递给你的奶糖之后，你脸上恬静却破碎的微笑，抑或是那时你眼中倒映着的海滨夕阳。

    姐姐，你走出那座岛了吗，岛外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缤纷。

    姐姐，你喜欢我穿这件礼服吗？

    大巴车停定，安随着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车。

    这是岛上的集市,自从跨海大桥开通以来，来访的游客也多了起来。买卖手工艺品的商户、摆摊卖海鲜的摊贩、制作特色小吃的大叔大婶，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安被其中一个手工艺品商户的门面所吸引，进入商铺，里面陈列着一些手工制作的工艺品。

    “靓女来看看买点什么，自己摆在家里或者送人都合适的。”

    安在里面转了一圈，去结了帐，带走了一个穿着婚纱的公仔。

    门口一只白色的猫咪正慵懒地晒着太阳，安过去摸了摸它的头，猫咪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安从兜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进嘴里。

    话说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大白兔奶糖来着？

    好像是因为一个像这只白猫一样也喜欢被摸头的小女孩。

    走出商场，往东走一千步是一家金铺，金铺旁边是一家酒楼，有人在这里举行婚礼。叶站在九楼门口，看着张贴的双喜字，心中幻想着自己的婚礼场景。

    凌乱的脚步声使她从幻想中回到现实，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叶的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倒，一时的气愤使她差点说了一句骂人的话语。转头一看，是一个外卖员正快步跑着，一般跑一边焦急地拨着电话。

    叶揉揉肩膀继续走着，来到江岸，看见一对年轻男女，男生用左臂围住女生肩膀，女生用右手围住男生的腰部。

    “有一天我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依偎撒娇”她想。

    逛了一天，意兴阑珊，叶回到了学校宿舍，抬手想拿一本书，一张照片突然掉在地上。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碎花裙，微微笑着看向她的女生。

    那是姐姐的照片，叶手中只有这样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