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坐上马车回来时,徐也宁已经没了睡意,想到和父亲要分开许久,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以往虽说父亲多半在营中,也不大与她见得到,但到底时不时她也能去见上几面,无甚事端的时候,父亲也会趁着空闲带她去城中买糖糕,或是在营中识字认沙盘,此次一别,山长水远,到底是相见为难。
到了府上,天已经蒙蒙亮,猗兰在门口接她,见她不困,便牵着她往正院里头去了。夫人已经起身,旁边的丫鬟婆子正在伺候梳洗。
徐也宁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夫人看向自己,才迈进来问道:“婶婶醒得这么早嘛?”
夫人看她不认人,生得又活泼,也甚是喜爱,于是招手让她过来,将她搂在怀里道:“窈窈回来了,可还要再睡会?“
徐也宁摇头,夫人便招呼下面的人去温了羊乳,拿来给她喝。
到底是小孩子,等到喝完了羊乳,便又犯起了困,趴在桌子上就又要睡着,夫人只得招呼人安顿她在正房睡下。
再醒来天已大亮,猗兰不知去了哪儿,徐也宁自己下了床,外间收拾的丫鬟,忙唤“小祖宗“,过来将她抱到床上站着,拿来衣服给她边穿边解释道:”奴婢霜菊,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您今日要搬到二小姐的抱琴苑,猗兰去盯着下面的人收拾了。“
说着又吩咐下面的人端来早饭,继续道:“夫人嘱咐奴婢候着小姐醒,今儿要带着小姐认认府里的人,还叫了师傅来给小姐裁衣量鞋,今日拾掇完了,明日便可出门玩了。“
徐也宁听到能出门玩,早上的一点儿伤心立马抛到了脑后,她随父亲回京半月,一直被拘在后院,只留了军中一路回来探亲的老嬷嬷,并两个临时新买的丫鬟照顾她,父亲也不让她见客,更不许她去前院,好不容易等到父亲空闲,就带她来了宋府,于是也顾不得碟子里摆着的各式点心,喝了碗里的米粥,随意吃了两块赤豆糕就拉着霜菊往外去。
不同于将军府的简单潦草,丞相府的后院布置风景都是极好的,如今正值六月,院里一片郁郁葱葱,花圃里开着大片的紫薇,旁边有翠竹相衬,一派生机盎然,走过抄手游廊,又有堆砌而成的假山,围成一方的池塘,里面还有几尾锦鲤游来游去。
徐也宁看得新奇,走了近一刻钟才到前厅,厅里已经坐了一片人,除了正座的夫人,左下手的椅子上又坐了两位打扮精致,容色秀丽的女子,宋相宜坐在右侧首位,再往下又有身量相近的一名少女,并两名男孩,众人正在闲话家常,见她来了便噤了声,纷纷打量起她。
夫人问过她早饭便拉过她一一介绍。
相府人多却也并不复杂,大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宋思齐,今十七岁,天资聪颖,早早入了国子监上学,近日监内校考,不得空回来,四女儿宋相宜,今春刚满十三岁,诗书琴棋样样精通,知礼仪,懂进退,美名在外,是京都一等一的贵女。
“宜姐儿你昨晚是见过的,齐哥儿过些日子放假你也能见得到。”夫人将她拉近了些,温和的继续道,“这是府里的王侧夫人和吴姨娘,禹哥儿、闲哥儿、晚姐儿,都与你年岁差不多,日后也都是要一起上学的。
王侧夫人穿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神色淡淡,本来艳丽的眉眼清冷了三分,倒像是云端之上的凌霄花,只垂眼听着夫人讲话,说到她时也只是眼皮略抬了抬,站起来略行了个礼,看上去并不大好亲近。
其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宋知禹排行第二,五月份才束的发,见徐也宁看过来了,端正的作了个揖,打了招呼,女儿宋岁晚排行第五,前月刚满十一岁,福身行礼的姿势也是极标准的,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她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徐也宁也都一一见过。
到了吴姨娘跟前,没等她走过去,对方便将身子矮下去行了个礼,柔柔道:“奴婢请六小姐安。”
徐也宁吓了一跳,急急去扶,宋伯伯的妾室,也算得上她半个长辈,她可不敢受这个礼。
其子宋知闲,排行第三,也有十四岁了,跟着拱手喊了声“六妹妹”。算下来,徐也宁竟是最小的一个。
“往后,也宁就是相府的六小姐。”夫人神色端正,很是威严道,“若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怠慢主子,这相府便也不用留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底下人看她的眼神到底恭敬了些。
说完夫人又交代了些琐事,便让众人散了。
宋相宜等徐也宁吃完了小碟子里的果脯,才牵着她往抱琴苑走,特意绕了远路,好让她熟悉一下相府的布置,又给她介绍沿途的景致。
相府是前朝的王府改的,位置好,地方大,丞相宋行简是景佑九年的状元郎出身,为人端肃清正,是以宅子的布置也是以风雅为主。处处灰瓦白墙,门楼墙壁却又刻有精致的雕花,游廊绕宅,阶下青石板铺成甬道,院间多是假山怪石,夹着花木翠竹。
从内院正厅出来,沿着游木长廊向东走,穿过月亮门,是王侧夫人住的芳菲苑,日头初上,只见得里面芍药盛开,又有丁香海棠,在窗前摇曳,红香腻粉,花影横披,便是无风,也能嗅到香气动人。
徐也宁歪着头往里看,惊喜道:“这些花儿开得真好看,还能听见小鸟的叫声呢。”
宋相宜看她半边身子已经穿过了月亮门,忙拉住她:“侧夫人不知在不在,你若是想去看,下次得空了我再带你来。”
正说着,后面就传来一道骄横的声音:“二姐姐,你们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回头一看,是刚刚在正厅穿着湘妃色掐金柳絮碎花长裙的瓜子脸少女,此时正叉着腰,一脸狐疑的盯着她们。
宋相宜也不恼,仍笑着解释道:“六妹妹见芳菲苑好看,所以在这里多停了两步。”
宋岁晚一脸防备,将宋相宜拉到一旁,小声道:“二姐姐,你可别被父亲给骗了,搞不好这个新来的就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小野种呢。“
“五妹妹,慎言。”宋相宜打断道,“徐将军昨日才带六妹妹来的府中,此话万不可乱讲。”
宋岁晚不服气道:“那他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放到我们家里,指不定是父亲拿来做筏子,好诓骗我们的。”
宋相宜见她越说越离谱,皱眉道:“五妹妹,你这些话若是被父亲听到了,少不得要在祠堂跪上几日,徐将军与父亲是挚交好友,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
宋岁晚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看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你可别告诉父亲,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看宋相宜板着脸,赶紧溜到徐也宁旁边,昂着脑袋问道:“你可是想去我们院子里玩?”
徐也宁看她前面脸色不善,便摇了摇头,拉着宋相宜道:“四姐姐,我们走吧。”
谁料宋岁晚又冲过来把她的手打开,争道:“你又不是我爹爹生的,喊的哪门子姐姐。”
“五妹妹,你若是再闹,我便要叫人去请父亲了。“宋相宜冷声告诫道。
宋岁晚到底还是有些畏惧父亲的威严,到时候一顿训斥肯定是免不了的,嘟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有瞎说。”
又望向徐也宁,底气不足道:“你要是想来我们院子,就进来吧。”说完觉得有些失了面子,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径直回院子里去了。
宋相宜拉过徐也宁,安慰道:“你莫要在意,王侧夫人平日里管她管得厉害,如今见你进府,好不容易有个比她小的,让她逞威风,过了这两日也就好了。”
徐也宁刚刚听她们讲话,隔得不远,也听到了只言片语,只觉得这个五姐姐不是个好相与的,离远点才行。
点头赞同道:“那我这两日躲着她些。”
宋相宜有些无奈的笑道:“你躲着她做甚,她倒也不敢真的欺负了你去。”
芳菲苑的后面,出了海棠门,是吴姨娘住的听雨轩,只见绮窗寂寂,一个丫鬟在院里背着身扫落叶,院里的三角梅上枝叶扶疏,顶上挂着一串竹制的风铃,墙边种着两株芭蕉,看上去倒是素淡许多。闹了刚才一出,两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往前去了。
徐也宁想起方才问道:“五姐姐同侧夫人住一个院子,四姐姐你怎的不同夫人一起住?”
没等宋相宜开口,清竹便在后面清脆答道:“六小姐初来不知,嫡庶有别,只有嫡子嫡女才有资格单独一处院子,一则是地位不同,二则也是老爷重视。”
徐也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没有兄弟姐妹不说,西北地方辽远,规矩自然而然也不如中州繁多,也有几房妾室的富人,孩子都是放在主母房中养的,日后同生母也无干系,这样看来,倒是不如中州有人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