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愧疚

    人来人往的牙行里,角落桌子旁坐了一大一小两人。头戴幅巾的男人眯眼笑着,沏了杯茶推到桌子另一头,温声开口:“小友想赁房?”

    “对。”六两脸上绷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笔直。

    “怎么不见家中大人前来商讨?”

    “父母有事出远门,之前的房子到期不租了,想换一户,他们想练练我,便交由我来处理了。”六两一板一眼背诵林砚秋先前想好的借口,眼角余光不时往门口对街瞟去。

    林砚秋与三两正藏在一个摊位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睁眼看着这处。

    男人觉察到六两神色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隐约看见有片衣角划过。

    他眼珠微转,抚了抚胡须,颔首笑道:“原来如此。好说,好说。”

    随即起身从柜台处拿来一本册子,道:“这昌同现下共有一百六十三间房正在出赁,不知小友家中共有几人,想要个什么价位的,说来我听听,也好给你推荐推荐。”

    “三个人住,不需要太大,有个小院子便更好了,价钱嘛,两贯钱一月。”

    手中册页翻动,男人手指落在一处停下,“东郊倒是有一户,小友挑个时间去验验房如何?”

    六两手心冒汗,“不用了,我爹娘不日便要回来,我想在此之前赶紧准备好住处。”说完,她从怀中掏出银子便要付钱。

    “不急不急,还需签订契本。”男人又从柜台上拿来笔墨纸砚,低头写了一通后将笔交给对面人,“小友在此处写上你的姓名即可。”

    完了,她哪里会写字啊?!

    分明是冬日,六两额头却已经冒出豆大的冷汗,她瞥向对街的次数不断增加,双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

    “小友莫不是不会写字?那在下便无能为力了。这签字画押是必要的流程,是官府规定的。小友要不还是等家中长辈回来后再过来吧。”男人笑眯眯看着六两。

    对方明明是笑着的,六两却觉得他一双眼睛看透了她所有的小动作,正猫捉老鼠般耍弄自己。

    六两敷衍点头,逃也似地出了门。

    在摊子后等待的林砚秋和三两见人回来了,赶忙把人拉到巷子里,问道:“怎么样了?”

    “我不会写字,签不了契本。”六两耳朵红红,低头搅着手不敢看林砚秋。之前分明信誓旦旦说要完成任务,结果却铩羽而归。

    林砚秋皱眉,“写字?不是只要画押就行吗?”

    “确实如此,但倘若不这样说,怎会有机会得见夫人?”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三人均是被惊了一跳,警惕回头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想干什么?”林砚秋双手环抱,向前一步。

    见人警惕,男人连连摆手道:“夫人误会了。我知孟家近来针对夫人,但在下绝无此意。”

    林砚秋嘴角勾起,冷哼一声,“我凭什么信你?就连街边小贩都被下了指令,你这临阳会馆会没接到通知?”

    男人坦然笑道:“确实接到了,但我临阳会馆毕竟不是孟家产业,无需事事听他孟家的。虽说这昌同是孟家的地盘,可若我们东家要是没两把刷子,又怎么敢把店开到这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砚秋眯起眼,语气不善。

    “也没什么,只是为夫人不平罢了。夫人嫁到孟家三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可却落得如此对待,难道夫人就不恨?”男人循循善诱,“我们东家往日便对夫人颇为欣赏,听闻夫人的遭遇后更是为您不忿,以前未寻到机会,如今正好邀您府上一聚。”

    林砚秋冷着的脸骤然一变,唇间忽而溢出笑来:“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她转身带着六两和三两离开,背对着男人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就算我林砚秋被孟家休了,也绝不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你们要想从孟家嘴里撕下一块肉来,便堂堂正正去抢。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断不会做,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男人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开,眼神晦暗,半晌,甩袖走出巷子。

    “为什么不答应他?”六两牵着三两的手慢慢走,想起刚刚那人的话不由疑惑道,“反正对你也没坏处。”

    “这种人惯会耍心眼,你我是玩不过他们的。况且,”林砚秋手掌抚上心口,怀中放着她的篦梳,“我又不是要孟家死。”

    她可不想等孟延之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把孟家给卖了。而且就算他同意了,那孟婉乔也得生吞活剥了她。

    “那我们怎么办?”六两语气低落。三两见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看着妹妹努力安慰她的模样,六两叹了口气,“算了,大不了再找个破庙烂屋住着呗,以前又不是没住过。”

    林砚秋听着却不好受,不仅是为租房不顺利难受,也是为之后的生意发愁。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她还谈什么从摆摊做起?难道真要离开昌同?

    三人低着头继续向前走,一时沉默无话。

    “不如求求我?”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林砚秋抬头,辛贺安那张倒胃口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哪都有你?你一个县令不在衙门待着,反倒到处乱跑,要是有百姓报官喊冤怎么办?”

    辛贺安无视林砚秋脸上的不耐烦,拢了拢身上的裘衣,“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倒是你,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怎么得罪孟延之了,才会令他如今这样厌你,非要把你逼出昌同才肯罢休?”

    “与你无关。”林砚秋不愿与他多说,面无表情伸手将挡路的他拨开,“好狗不挡道。”

    辛贺安被她推得一晃,稳住身形后轻“呵”一声,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现在说话还真是......”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虽然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但还是谢谢夸奖。”林砚秋故意歪头朝他笑道,转瞬又冷下脸离开。

    “现在整个昌同只有我能帮你。”辛贺安看着她的背影扬声,“要是不想被赶出去,只有投靠我。”

    见人停下脚步,他唇角微勾,“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昏暗的巷子里沉默了一瞬,只有冷风的呼啸。

    “辛贺安,你是不是有病?”

    似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辛贺安清凌的眉眼凝住,神情怔愣。

    林砚秋转过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你当年为了权势欺我、瞒我、将我丢弃,如今又想在这里装好人不成?”

    “你是不是以为我被孟家休了,就又会变回当初那个逆来顺受,对你百般讨好的林砚秋,只要你勾勾手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辛贺安嘴唇嗫嚅,刚想说些什么,林砚秋又开口。

    “过去的林砚秋早就死了,在你与楼霜月派人追杀我的时候就死透了。”她眼中恨意翻涌。

    当初要不是孟延之,林砚秋如今不会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为了救她,孟延之还废了一条胳膊,再也拿不起刀剑。若非如此,一个多月前遇见山匪的时候,他也不会被重伤至昏迷。

    过去种种加在一起,叫她怎么能不恨辛贺安?

    林砚秋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平静。她不再言语,带着六两和三两快步离开。

    辛贺安看着几人渐远的背影出神,停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一直到人影消失不见,穿堂风携着寒意将脸吹到僵冷时,他才如梦初醒。

    “追杀?”

    *

    走出巷子,三人来到北部城郊。

    此处距离城中心不远不近,人烟稀少,住得多是些附近的农户,林砚秋想来碰碰运气。

    昌同这么大,孟家总不可能一个不落,人人都通知到吧?说不定就有哪个好心人没被威胁,愿意将房子租给她们呢?

    三人兵分两路挨家挨户敲门询问,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们找到有意愿出租的农户。

    “这位大嫂,这房子怎么个价钱啊?”林砚秋走进一座落了灰的小院。

    院子临着一处池塘而建,面积看起来不算小,像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角落蛛网密布,门前空地上杂草丛生,不过如今是冬季,已经全部变成枯草堆,被雪一压,像撒了盐的咸菜沫。

    “你看着给吧。”头戴巾帼的大嫂表情紧张,眼神止不住往门口瞟,看上去十分不想进这房子的模样。

    林砚秋低头与两个小孩对视一眼,转而又抬头试探道:“两百文一月?”

    “嗯嗯嗯。”大嫂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

    这下轮到林砚秋震惊了,市场价两百文可绝对租不到这么大的院落,对方居然如此轻易答应,莫不是这房子有鬼?

    “这么便宜,你这房子不会闹鬼吧?”六两心直口快,直接将林砚秋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她都来不及捂住这孩子的嘴。

    “你胡说什么呢?!”大嫂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眼睛一瞪,浑身的毛瞬间炸起,“你们爱要不要,老娘又不求着你们租!”

    说罢就往门外走。

    林砚秋急忙上前拦住,开口赔笑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的,大嫂大人不记小人过。”

    “哼,”大嫂双手叉腰,斜睨六两一眼,“孩子?我看她可不小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真是没家教。”

    “我本来就没家教。”六两坦然承了她的骂,甚至并不觉得这是在骂她,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大嫂却认为她在挑衅,脸色气得涨红,“你!”

    “大嫂,您别生气,这房子我们要了,我先付半年房钱如何?”林砚秋转了个身将她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

    大嫂掀起眼皮看她几眼,“你确定?可别到时候反悔,又要我将钱退回去。”

    林砚秋向她保证:“放心,不会的。”

    就算这房子有鬼,她也租定了。

    眼下穷比鬼可怕,而有个遮风避雨的地盘才能安心开展她的事业。

    之后,两人爽快地签完了租契。

    看着乱糟糟的房子,林砚秋从角落找出两把扫帚,她眉眼疏朗,蕴着笑意对两个女孩道:“现在来打扫我们的新家吧。”

    而房子深处的阴影中,有道黑影自几人踏入院子伊始,便一直盯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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