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戌时二刻。
林砚秋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再次暗下。窗外是窸窣落雪声,大雪飘至窗棂,积了厚厚一指的高度。
房中寂静,只有火盆中炭火灼烧燃起的轻微噼啪声。
她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床帷,有些怔愣,忽而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伸出指尖触碰时,才发现自己浑身烫得厉害。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端着药汤进门的丫鬟见人醒了,赶忙行至西花厅通知人来。
不一会儿,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六两和三两率先打开门。两个小姑娘已经不复之前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身上穿着崭新的袄子,细软的发丝被整齐地梳起,还缠着漂亮的珠花。
“你终于醒了。”六两脸色紧绷,声音一如既往端着,眼中的担心却遮掩不住。
三两双手撑在床沿,小心翼翼碰了碰林砚秋露在外面的手,发觉温度比之先前依旧滚烫,于是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端来给她。
林砚秋唇色苍白露出个虚弱的笑,起身端着药碗,刚要喝时,一道声音响起:“我听说孟家把你休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前她喜欢了他十年究竟图什么?
“与你何干?”林砚秋嗓子被高热烧得有些哑,她抬眸看向桌子旁坐着的男人,眼中怒意酝酿。
辛贺安轻笑一声,手中把玩着青瓷茶杯,道:“当年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
林砚秋被他气着,唇间溢出嗤笑,“你这自作多情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那时我便说过,我嫁给延之与你无关,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下选,你也绝非良配。”
她双颊染了病气的潮红,咳嗽两声后掀开被子下床,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旋即拿过木施上的外衣穿上离开。
行至门口时,她头微微侧倾,“还不走吗?”
屋内两个小孩互相觑一眼,又瞅瞅旁边神在在坐着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跟上了林砚秋。
外头风雪未停,三人甫一踏入夜色,背后又传来声音。
“已经是戌时了,此时上街,你们难道想被关进大牢?”辛贺安双手拢在袖子中,双脚未踏出门槛,脸上笑意若有似无,“若如此倒也不必麻烦,告诉我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一声,我即刻满足你们。”
新县令?
林砚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时脸上幸灾乐祸,“堂堂状元郎,三年翰林院编修,结果却连个太学品正都没捞着。”
“随你怎么说。”辛贺安踏出门,站在檐下望着她身旁的两个小姑娘,“就算你自己想挨冻,总不能让这两位小友跟着你一同遭罪。”
林砚秋沉默垂眸,终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夜半时分,林砚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喉间痒意不时泛起,安静的屋子里断续响起她的咳嗽。
她深吸一口气,双眼在黑暗中失神地凝视窗外的雪色微光。
片刻后,她起床在包袱中翻找,带着凉意的篦梳被她紧握在手里,梳齿陷入掌心,微微的刺痛让她精神一震。
“系统,你在吗?”
脑中无人回应。
林砚秋蹙眉:“系统?”
呼唤依旧石沉大海,她忽而心中生出慌乱。
迟迟无人应声,令她忍不住怀疑往日系统的存在是否是自己的癔想。也许根本就没有系统,什么异魂,什么赚钱任务都是假的,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心跳愈发快,砰砰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明显,几乎快从嗓子眼逃出。沉默于虚无中蔓延,林砚秋几欲喘不过气。
[宿主我回来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如梵钟震荡,瞬间扫平所有的疑虑不安。
“你到哪去了?”连日来的委屈一拥而上,让她鼻头微酸。
系统声音带着肉疼的咬牙切齿:[我去给你换装备了,花了小半年的工资。]
“换装备?”
[昂,先前那塑料大棚被毁了,咱们的事业还怎么继续?所以我自费给你买了一套育苗仪,而且还给你弄来一套食谱大全,都是这个世界没有的菜式,够你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推出的菜品都不重样!]
[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要好好完成任务,争取年底帮我赢得最高等级的年终奖。]
被它话语中的兴奋感染,林砚秋低落的情绪也都一扫而空。
“好。”
*
翌日清晨,林砚秋天刚亮就带着六两和三两离开县衙来到当铺。
“五两?!”
林砚秋一掌拍在柜台上,桌上的笔挂被震得一晃,掌柜连忙心疼地扶住几只价值不菲的毛笔。
“你这钗子都成两半了,我能给你五两已是高价。”掌柜摸着胡子斜眼看她。
“笑话,不说这做工,就是光上头的南红玛瑙就不止五两,更莫要说还嵌着东珠,我卖你三十两已经是亏了。”
掌柜嗤笑,提起笔杆低头算账,“那你到别处典当去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林砚秋咬牙,“十五两。”
“五两。”
“十两。”
“成交。”
林砚秋:“......你耍我。”
“这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能说是耍呢?客人要是不乐意,随时可以出门。”掌柜眼睛迷成一条缝,精光隐约闪现。
林砚秋乜他一眼,从桌上拿起钗子包好,低头对两个小孩说:“走,这昌同偌大,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当铺。”
三人转身离开,还未踏出门时,掌柜声音悠悠传来:“确实不止我一家当铺,但敢收你东西的,绝对只有我一家。”
“什么意思?”林砚秋脚下顿住。
掌柜将笔搁在笔山上,嘴上两撇小胡子抖了抖,“孟夫人,噢哟,瞧我这张嘴。”他假模假样地打了下自己的嘴。
“林姑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这昌同大大小小的商户可都被打了招呼,决不能做你的买卖。这孟家要针对你,其他人哪里敢不从?也就我们琅轩坊背后有人撑腰,不然也是决计不敢放你进门的。”
见她满脸犹疑,掌柜哼笑一声,“要是不信,那你便去试试。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出了这扇门,要是再想进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林砚秋心中暗暗思索,“难道是那个冒牌货干的?也许还有孟婉乔的掺和。”
考虑再三后,她调整好表情,盈盈一笑:“多谢掌柜告知,这笔买卖我做了。”
拿着银子出了门,林砚秋心中终于踏实了些,她声音喜悦:“这钱虽不够置办房产,但租一户还是行的,等安定下来,就能正式开始琢磨赚钱的营生。”
六两边走边仰头:“你之前说要卖吃的?你会做饭吗?”
不是她不相信林砚秋,而是在她的认知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夫人该是从未下过厨的。
“当然会,你们可别小瞧我。”林砚秋同两人讲述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听得两个孩子一愣一愣。
“没想到,你之前的人生还挺波折的。”六两挠头感叹,三两也重重点头,与之附和的还有一阵肚子响起的咕咕叫。
林砚秋暗恼:“起这么早,都忘带你们吃饭了。走,想吃什么尽管说。”
“肉包子。”
“行。”
三人走到街边一处小摊前,细腻的白雾随着摊主揭开的蒸屉升腾而起,打在脸上温热又香气扑鼻。
一个个白胖的包子被整齐地码在笼屉里,面皮的麦香与肉馅的油脂香混合,顺着鼻腔滑入胃里,勾起腹中馋虫折腾。
“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脸上堆满笑,伸出三根手指来,“肉馅的三文钱一个,素馅的两文钱一个。”
林砚秋:“那给我来六个,要肉的。”
“好嘞。”老板拿起油纸包便要装,可一直站在他身边打量林砚秋的妇人突然抬胳膊撞了撞他。
老板会意,低头附耳,两人不知嘀咕了什么,等再直起身时,他面露尴尬对林砚秋道:“实在抱歉,这包子我不卖了。”
说着将手中装好的包子又挨个放了回去。
“为何?”林砚秋不解。
老板面色为难:“这这,我......”
“姑娘,实话跟你说了吧,”一旁的妇人见自家老伴不敢直言,只好自己出头,“孟家昨日便下达了通知,不许和你做买卖,还给了你的小像叫大家记住。”
“我们也是没办法,这昌同的商铺大半都是孟家的,如今站的这条街也都是孟家的。要是不从,我们还怎么继续做生意?我俩也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好心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们太过分了!”六两脾气急,挥着拳头就要上前闹。
林砚秋和三两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她笑容勉强道:“打扰了,告辞。”
六两被拉着离开,路上还时不时回头瞪那夫妇俩一眼,“就这么走了?”
“不走怎么办?逼着他们将包子卖给我们?他们也是不得已,没必要害人家丢了生计。”林砚秋眼神沉沉,“孟家这是要逼我离开昌同。”
“我偏不如他们的愿。”
几人换了个地,林砚秋躲在巷子拐角将银子交给六两,让她去买,这次果然顺利。
林砚秋和两个孩子靠着墙角蹲下,啃着包子开口:“既然如此,看来租房子的事也要交给你了。”
“六两,这次全靠你了。”她一手搭在女孩的肩上,目光灼灼。
三两也是满眼期望地看着自己姐姐。
六两忽而感觉到身上的担子,心中涌起强烈的责任感,拍了拍瘦弱的胸脯,神情坚毅:“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