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萧浚野回了将军府,脸色比头顶的天色还难看。他想着诏狱里的情形,比自己被关在里头还难受,袁窈身子骨那么单薄,在里头怎么熬的下来?
他开始有些恨自己,怎么就狠心把他抓了进去,一时又觉得自己昏了头,忘了他对自己有多绝情,看他受一点罪就心疼起来了。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正在天人交战。一名侍卫过来道:“公子,有人在外头找你。”
萧浚野心烦道:“谁?”
侍卫道:“说是在太学跟您一起读书的,姓杨。”
萧浚野一怔,快步去了前头大门外。一个青衫少年等在门前,扬声道:“萧兄。”
那少年正是杨笙,两人除了读书没什么交集,自从离开太学之后就没见过他了。萧浚野道:“好久不见了,快进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将军府宏伟齐整,来往的仆役众多。萧浚野跟他父亲耳濡目染,从小就跟士兵同吃同住,没什么架子,在太学根本看不出他家有这么气派。杨笙心中有些感慨,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官贵子弟,教养和从容在骨子里,比孔家那些暴发户强多了。
萧浚野道:“去花厅坐吧,来人,看茶。”
杨笙摇头道:“不必了,我就问点事,一会儿就走。”
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梧桐树下,几个月不见,杨笙比从前更单薄了,衣裳倒是比原来穿得好了些,但从前那种神采奕奕的感觉没了,眼神里有种藏不住的疲惫感。
杨笙有些忧虑,低声道:“我看你把袁窈押回来了,他现在怎么样?”
那天城里的百姓有不少来看的,他当时应该也在路边。萧浚野淡淡道:“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杨笙黯然道:“他以前挺照顾我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好受。”
他看着萧浚野,道:“朝廷要怎么处置他?”
萧浚野不想跟不相干的人说太多,沉声道:“还能怎么处置,反贼什么下场,你没听过?”
杨笙下意识打了个寒战,知道先帝爷处置过几个谋逆的,无非就是剥皮、凌迟,五马分尸,无一例外都极痛苦惨烈,想一刀来个痛快都是奢望。
他道:“那怎么办,还能救么?”
萧浚野沉默了片刻,道:“他要是咬死了不承认,还能有一线活路。三法司还没审出结果,我刚去诏狱看过他。”
孔玉屏就是三法司之一的司隶校尉,对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但杨笙根本不敢问他,只能悄悄来问一问萧浚野。听他这么说,杨笙顿时睁大了眼,道:“他怎么样?”
萧浚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受刑,但以后怎么样不好说,孔玉屏盯着他呢。”
一提到孔玉屏,杨笙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打了个哆嗦。萧浚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应,道:“你知道他?”
杨笙下意识摇头,片刻又点了点头,含糊道:“我见过他在街上抓人,横冲直撞的。”
萧浚野一想起那条疯狗就心烦,道:“我刚才还在街上见他了,带着不少徒兵招摇过市。袁窈落在他手上怕是要遭罪。”
杨笙感同身受似的,眼里蒙起了一层雾气,道:“你能不能帮帮他?”
这时候人人都对袁窈避之不及,杨笙却还惦记着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了。萧浚野有些动容,低声道:“一切还没定论,我会想办法的。”
杨笙点了点头,萧浚野看着他,总觉得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好像总在怕什么似的。他关心道:“你最近怎么样?”
杨笙一怔,随即垂下了眼,道:“我挺好的,最近一直在读书,明年打算考秋闱。”
萧浚野知道他半工半读的,日子过得比别人辛苦,伸手去摸荷包道:“要用钱么,不嫌弃就拿着。”
他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杨笙连忙摇手道:“不用,我有钱……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要隐藏什么似的勉强笑了一下,就这么匆匆离去了。萧浚野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读书时的情形,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如今却各自飘零。萧浚野心里沉甸甸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纸里包不住火,萧浚野去诏狱的事很快就被二姐知道了。她把萧浚野叫到花厅里,柳眉紧拧着,一副压迫感十足的态度道:“你最近干什么了?”
萧浚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坐下道:“我能干什么,你这么凶干什么,吃枪药了?”
萧秋仪见他还装傻,怒道:“你嫌命长是不是,私自去诏狱看反贼。你自己不想活了别连累整个萧家,爹娘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
萧浚野皱眉道:“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萧秋仪翘起了二郎腿,没好气道:“天机书院有自己的门路。像我们这种在野的都知道了,陛下的羽林卫无处不在,你说他知不知道?”
萧浚野知道自己确实做的欠妥,可他抓心挠肝地惦记着那个人,不去看看根本没法安心。他道:“我又没干什么,就是给他送了点吃的,还有几件衣裳。”
萧秋仪道:“就是因为没干什么,朝廷才没动静。你要是敢动作大点试试,上午去探监,下午就给你抓进去跟他作伴。”
萧浚野欠揍地想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事关萧家上下的荣辱,还是算了。他想了想道:“过了这些天,商量好怎么处置他了么?”
萧秋仪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把他抓回来差事就办完了,甭管那么多。”
他以后要杀的人还有更多,把每个人都看得这么重对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萧秋仪想他就是年纪小,经历的少,心还不够狠,却没想到萧浚野就是对他与别人不同。
他无所谓道:“你不跟我说,我去问别人就是了。”
萧秋仪不想让他再惹麻烦,皱眉道:“你消停点吧。镇南王上疏了,说袁氏没有不臣之心,只是自己身体不适,不敢有怠慢之意。袁窈接祖父南下养老,不知为何被朝廷押往长安。”
萧浚野冷笑道:“袁驭恒倒是挺会装傻,全说不知道就完事了,剩下的都推给土匪。他回应撤藩的事了么?”
“没呢,”萧秋仪道,“这次上疏听说也是袁窈他娘在家哭了好几天,磨得袁驭恒心软,这才说愿意出钱赎人。那老头儿出了三万两白银,求陛下开恩把他三儿子放了。”
萧浚野的心蓦地一跳,登时大喜,幸好还有他娘心疼他。萧浚野怕姐姐看出来,极力控制着情绪,淡淡道:“皇帝能答应么?”
萧秋仪想了想道:“不好说,袁窈出身不高,也没公开干什么谋反的事,对于朝廷就是个鸡肋而已。要是能换点钱花,还算有点用。咱们大新朝刚建立没几十年,百废待兴,国库里正缺钱呢。”
历代都有花钱赎俘虏的传统,就连朝廷的官员都有捐纳买来的。萧浚野巴不得皇帝赶紧收了钱把袁窈放了,道:“那就收下呗,三万两够打一个月的仗了。拿了袁氏的钱再去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那才叫痛快!”
萧秋仪笑了一下,道:“这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等朝会上商量了才有结果。”
萧浚野的品级不够,现在还没资格上朝,只是每日在京营里当值。不过有他爹在,还有耳目这么灵便的老姐,消息总能传到自己耳朵里。
他按捺性子等了数日,这天下了朝,父亲来到了五军营视察。萧浚野正带人练习骑射,他骑着马从靶子跟前掠过,三箭齐发,长箭如流星一般飞出,深深扎进了靶子里,都射中了红心。士兵们轰然叫好,对他极其佩服。
萧成锐在旁边看了片刻,还算满意,转身进了营帐。萧浚野两天没见父亲了,让其他人自行练习,跟着进了大帐,道:“爹,最近怎么样?”
萧成锐道:“什么怎么样?”
萧浚野给他倒了杯茶,道:“袁氏的事啊,朝廷想好怎么处理他了么?”
萧成锐看着他道:“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萧浚野身穿甲胄,往旁边一坐,金刀大马的模样颇有点少年将军的威仪。他坦然道:“人是我抓回来的,我问问怎么了?”
萧成锐叹了口气道:“今天上朝的时候,陛下提了此事,问诸臣的看法。孔玉屏说这样的逆臣贼子就应该削成人棍。户部尚书说他虽然是叛贼之子,但是庶出儿子没什么大能耐,不如放了他拿点钱,也好充实国库。其他人也就这么两派,吵了一阵子,皇帝没给答复,暂时搁置了。”
萧浚野道:“爹,你怎么说的?”
萧成锐皱眉道:“你跟他一起读过书,老萧家摘还摘不干净。我说什么,光在那儿听人吵就够汗流浃背的了。”
萧浚野道:“怕什么,小静王跟他比我还好呢。”
萧成锐道:“静王早朝也没敢说话,战战兢兢的。他还有娘要奉养,以后这些破事你别拉他下水了。”
萧浚野没说话,他虽然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比任何人焦虑。昭狱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审他的人是孔玉屏,袁窈这些天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萧成锐见儿子眼睛转来转去的,心思好像有点活络,提醒道:“你别掺和他们的事,好好把你自己的职责做好。你是大新朝的一把剑,除了把自己打磨得锋利之外,就是无条件服从陛下,指哪儿打那儿,别动多余的心思。”
萧浚野觉得自己的人性被泯灭了,道:“我就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
萧成锐冷冷道:“你要是不愿干有的是人想,别在这里讨价还价!”
大将军沉下脸来不怒自威,萧浚野也知道父亲说的没错,悻悻道:“就是六亲不认嘛,我知道了。”
他出去跑了半天马,吹着风,想起从前在马场跟兄弟们一起跑马的情形。那时候袁窈也在。他还记得他骑着黄金缎从自己身边经过,眼神明朗,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算自己是一把剑,对世间万物都无情,也有唯一想要保护的人。如今有了一线希望,他无论如何也想把袁窈救出来。
骏马渐渐跑得慢下来,萧浚野看着远处,想着身边的人都帮不上忙,有能力救他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了。他的眼神沉了下来,打算去试一试。
天机书院内,琅琅的读书声从远处传来。萧浚野绕过前头学堂,蹑手蹑脚地来到徐子章的书房外,道:“姐夫,在不在?”
徐子章的声音从屋后传过来,道:“这儿呢,什么事?”
萧浚野转过去,见他开了一片地,把几盆含苞待放的菊花种了进去。他拍了拍手上的土,低头欣赏着自己种的菊花,道:“怎么样?”
萧浚野有求于人,开口就是一顿猛夸:“好,风雅人种君子花,有隐士之风!”
徐子章笑了,这小子每次躲着他姐来就有麻烦事找自己。今天趁着他姐去庙里烧香又偷偷跑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他故意道:“来蹭饭的,我让人给你做去?”
萧浚野现在一心惦记着牢里的人,哪有心情吃饭。他跟着徐子章进了书房,低声道:“姐夫,我知道你本事大,求求你想办法把袁窈捞出来。”
徐子章一怔,没想到小舅子来找自己是为了这件事。他扬眉道:“不是你把他抓进去的么?”
萧浚野道:“职责所在,我没办法。可他真的没有谋反,他在家里就总受人挤兑,袁氏做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他说的这些徐子章自然明白,袁驭恒要是真心疼这个儿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当弃子。但袁窈可怜归可怜,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萧浚野好像对这件事过于在意了,不太对劲。
他看向萧浚野,道:“你对他挺关心的?”
萧浚野知道姐夫很敏锐,硬扛着道:“我们一起读过书,我不忍心看他这么惨。再说他是我抓回来的,他要是死了,我心里一辈子都压着笔债。”
徐子章叹了口气,觉得也是可怜。听说他家里愿意拿钱赎他,皇帝还没拿主意,是杀是放就在一念之间了。
他手指点了点桌子,觉得帮一把也行,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白色的如意玉佩,轻轻推了过去。
“给你条人脉,自己去想办法。明光大街十九号有间大宅子,是刘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孙如海在外头的住处,他初一十五会回去一趟。你带着这块玉佩去,他自然会见你。”
萧浚野心中如明镜似的,知道姐夫是让自己收买皇帝的枕边人。他攥着玉佩,如同攥着救人的希望,喜出望外道:“多谢姐夫,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徐子章淡淡道:“那倒不必,你只记得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主意,跟我无关就是了。”
萧浚野乖觉得很,立刻道:“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姐夫无关。”他说着深深行了一礼,趁着二姐没回来,赶回了将军府。
他回去翻箱倒柜,把这些年攒的钱拿出来,加上前阵子立了军功皇帝赏的钱,一共一千三百两。他原本还想攒钱在长安盖座小宅子,如今是没指望了。他兑了一百黄金,一个个黄澄澄的小元宝装在锦盒里,沉甸甸的。他又找出了一领雪白的狐腋裘,这是他在祁连山下打猎攒的,一直舍不得穿,拿出来皮毛油光水滑还是新的。他把东西装裹好了,隔天便是十五,一大早他就带着东西去了孙如海的住处。
管家开了门,见他器宇轩昂,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客气道:“阁下是?”
萧浚野把玉佩递给了他,道:“我想求见你家主人。”
管家进去片刻,匆匆出来道:“主人在中堂,公子请进吧。”
萧浚野进了宅院,来到中堂里,见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生得眉目秀气,除了没有胡须,举止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他就是宫里的太监。
他能在刘贵妃面前说得上话,就是自己用黄金铺路也难请到的大贵人。萧浚野行了个礼,道:“孙公公,晚生萧浚野,有事相求。”
孙如海摩挲着那块玉佩,他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萧浚野,知道皇帝和太后都很器重他,和气道:“萧三公子不必客气,这玉佩的主人于我有恩,他的面子我必须得给。你有什么事,说来给咱家听听。”
萧浚野把袁窈的事说了,给了孙如海一百两白银作为谢礼,又把一百两黄金和狐裘恭敬奉上,求他交给刘贵妃。这小公子出手倒是挺大方,但此事非同小可,孙如海的神色凝重,也不敢给他打包票。萧浚野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只怕他不肯答应。
孙如海沉吟片刻,道:“罢了,既然是徐先生让你来的,这件事我尽力去办。”
萧浚野心中一轻,行礼道:“多谢孙公公,晚生静候佳音。”
萧浚野等了数日,每天照旧在军营里练兵,对此事绝口不提。这一日就见于白鹤来军营看他,两人坐着喝了杯茶,看外头跑马的士兵来来去去的。于白鹤装作不经意地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皇帝答应让袁氏赎人了。”
萧浚野知道是姐夫让他来传话的,钱总算没白花,长长地松了口气,面上还是冷冰冰的,道:“便宜了那小子。”
于白鹤笑而不语,萧浚野道:“皇帝怎么忽然答应了?”
于白鹤道:“听说是刘贵妃吹了枕边风,说袁三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在太学念书的时候被太阳一晒就晕倒了,就是个文弱书生。这样的人杀之无用,只会损伤陛下的仁德之名,还不如放了以示陛下的大度。”
萧浚野没说话,没想到之前他中暑的事皇帝都知道,甚至还能传到贵妃的耳中。他那一摔虽然是装的,袁三公子羸弱之名在外,此时倒也救了他一命。
他喝了杯茶,故意道:“贵妃怎么想起插手这事的?”
于白鹤不知道是萧浚野暗中疏通的,寻思道:“她不是一直跟孔皇后过不去么,前阵子孔家人一直在前朝说要杀了,贵妃就故意跟她唱对台戏吧。”
萧浚野嘴角微微一扬,外头的人就算知道了此事,必然也都这么想。没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那就行了。
他道:“什么时候放人?”
于白鹤道:“袁家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大约就这两天了吧。”
萧浚野没再说话,转头看着营帐外,仿佛已经透过滚滚红尘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五日后袁家的人来到了长安,交上了三万两白银,把袁窈赎了出来。卸下镣铐的瞬间,袁窈的感觉还没有那么真切。直到出了诏狱,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了。
他的脸色苍白,瘦得形销骨立。这段时间他在牢里受了不少折磨,几次险些撑不下去,都是靠想着母亲才活下来的。有时候午夜梦回,他脑海中也会想起一个人的身影,却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想过自己。
来接他的是家里的几个仆役,领头的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张管事,五十来岁年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这人从前在府里时就对他们母子不怎么样,如今被镇南王派来走这一趟,觉得平白受了他的累,心里颇有怨言。
他见了袁窈,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阴阳怪气道:“三公子,恭喜出来了。还是镇南王疼你,花了三万两银子赎你,你如今可是身价大涨了!”
那些钱都是祈族人在山里辛苦采矿为袁氏赚的,袁窈一点也不想领父亲的情,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母亲,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只是就算家里肯出钱,皇帝也未必答应,除非有人在暗中促成此事。
他心中想起了那个人,如今长安城中能为自己做这么多的就只有他了。萧浚野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袁窈的目光黯淡下去,如今他恨自己恨得要命,怎么可能帮自己?
一同来接他的还有从小服侍自己的老仆人刘叔,他头发斑白,脊背都佝偻了,听说三公子被关进了大牢,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苦苦哀求镇南王让他来的。他见了袁窈,眼泪婆娑而下,伸出粗糙的大手拢了拢他凌乱的头发,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家里人可担心你了……你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不管怎么样,这世上还有人关心自己。袁窈心头一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刘叔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疼的要命,道:“赶紧去吃点东西,前头就有客栈,去歇歇再说。”
几人在客栈歇了一晚,袁窈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模样。这地方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不敢久留,次日一早就出城去了。
他乘车来到城外十里处的云水渡,太阳刚升起来,露水映着阳光放出璀璨的光芒。袁窈推开车窗,想起数月前自己离开长安时,便在此处与萧浚野分别。白色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从前的情形依稀还在眼前。袁窈心中有些伤感,四野茫茫,当初的人却不复存在了。
这时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哨,哔哔儿——
他回过头,就见一人骑着马从远处而来。那人肩宽腿长,腰身劲瘦,身后背着一张弓。一只鹰隼跟着他,那人抬手一挥,鹰隼便张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绕着马车在天上盘旋。
那人勒住了马,逆着光在远处,看不清他的面容。袁窈的心却跳得快了起来,清晰地感到就是他。萧浚野不想让袁氏的人知道自己来送别,只让鹰隼跟着车队,自己远远地看着他们。
袁窈意识到在暗中帮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了,有些感激,又有些苦涩。他望着那边,心里有许多话,却只能两两相望,什么也不能说出口。
鹰隼长啸了一声,袁窈望着它的主人,隐忍着心里的伤感。张管事被鹰隼跟的心烦,皱眉道:“那人干什么的?”
刘叔探头看了片刻,见那人背上的牛角弓映着阳光,道:“打猎的吧,不用管他。”
马车穿过了云水渡,渐行渐远。萧浚野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那边,见他虽然虚弱,但总算人还活着。萧浚野尽一身之力能为他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这是他们第二次分别,第一次他对自己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次却是永别了。
长风吹过,带来一阵萧瑟。先前他在身边时,自己只是恨他。可他离开了,自己又开始想他。萧浚野下意识按着心口,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从前听人说身陷情中之人,总是患得患失。他当时还觉得痴人可笑,如今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样。
马车消失在了目极处,萧浚野望着那边,喃喃道:“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再也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