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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搜搜搜,就知道搜!”

    铛地一声,小懿把碗重重撂在桌子上,没好气道:“一天到晚搞得鸡飞狗跳的,欺负我们三公子脾气好是不是,到长公子屋里敢这么折腾么?”

    带头的侍卫赔笑道:“例行公事罢了,公子莫气。”

    小懿不耐烦道:“赶紧的,看完了我们还得吃饭呢。”

    那几个人想三公子也不至于窝藏刺客,草草看了一眼便出去了。屋里查得松,外头就没这么含糊了,一到傍晚到处都点起了火把,把夜里照得跟白天似的亮。

    萧浚野听见脚步声出了院子,把衣橱开了条缝。他看着外头的情形,神情凝重起来,自己想出去怕是不容易了。

    时候不早了,袁窈把刚写的信递给小懿,道:“你去水月谷找舅舅,把这封信给他。”

    小懿答应了,道:“那我尽快回来。”

    袁窈送了他出门,萧浚野没想到被堵在了这里,跟袁窈四目相对,有点尴尬。袁窈回到桌子跟前,端起碗喝粥,一边道:“外头一直搜查刺客,你先别出去了。”

    萧浚野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随遇而安。他在袁窈对面坐下,跟在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见外,掰了根鸡腿吃了。袁窈看了他一眼,萧浚野嘴里鼓鼓囊囊地道:“干嘛,你以前吃了我好多鸡腿呢,我说什么了?”

    他说的倒也是真的,袁窈没再理他,随他吃什么,能把那张嘴堵上就行。两人默默地相对坐着,萧浚野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们还在太学似的。

    可那些日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萧浚野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乎,可他比不过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袁窈的眼神冷淡,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

    吃完了饭,袁窈指着小懿住的隔间,道:“你在那里睡。”

    萧浚野没说什么,过去往床上一躺,看着屋顶开始出神。

    袁窈洗漱了,早早地熄了灯。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却又默不作声,好像只是在闹一场小别扭。萧浚野曾经跋山涉水来看他,那时候抓心挠肝地想见他一面,哪里知道后来自己真的见到了他,却又变得无话可说。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认识他,又全盘推翻,从一次次后知后觉的被骗中拼凑起袁窈本来的面目。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开始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心跳,触摸到了真实。他不再是一副虚假而脆弱的模样,也不是个游刃有余的君子,只是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罢了。

    袁窈轻轻翻了个身,乌黑的头发散开来,铺的满床都是。银色的月光照进来,萧浚野悄然看着他的身影。他能闻到他身上松墨与白兰混合的香气,手上仿佛还残留着触摸他头发的感觉,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从前跟他温存的情形,初时青涩,后来情欲渐浓。

    那时候袁窈从来不说爱自己,被逼急了也咬着嘴唇。当时他以为他是害羞,如今才明白他是真的对自己毫无感情,他不爱自己,也不爱任何人。他外表文弱,内里却藏着一颗扭曲的心,仿佛要把自己这些年受过的罪,悉数在为自己神魂颠倒的人身上报复回来。

    谁让你喜欢我啊——

    萧浚野仿佛听得到他这么说,脑海里浮现起他黝黑的眼睛,纯净却又深不可测,至美也至恶毒。

    那时候他就隐隐地觉得袁窈在折磨自己,每每撩动了他,便又拒绝他,迫使他像狗一样向他求欢。如今想来,他是真的恨自己。既然身不由己,那就在践踏自己的同时,也一同践踏对方。

    那种沉沦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就像一个甜蜜的陷阱,让他明知丧失尊严也难以自拔。萧浚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不可能回到从前,再分谁对谁错也没什么意义。

    他睡到半夜,听见隔间传来一阵咳嗽声。袁窈低声道:“小懿,水。”

    萧浚野起身倒了杯水,拿了过去。袁窈垂着眼喝了一口,忽然意识到小懿今晚不在,抬眼看着萧浚野。他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结着马尾,结实的身躯投下阴影,静静地笼罩在床前。从前身陷囚笼,是袁窈服侍他。如今情势调转,却成了他来服侍自己了。

    要不说命运弄人,两个人都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天,觉得有些难言的讽刺感。对视了片刻,萧浚野扬眉道:“怎么,我伺候的不好么?”

    袁窈确实消受不起,冷淡道:“怎好劳动萧将军大驾。”

    袁窈身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薄汗,头发贴在脸上,锁骨透过贴身的衣裳显出好看的形状。从前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如今却可望而不可即。萧浚野静静地看着袁窈,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冲动。他越是冷若冰霜,萧浚野越想打破他的防备,挑衅他,或者惹怒他,怎么样都好,他只想看到他真实的情绪。

    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有什么大驾,不过是你的一个俘虏罢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就他这个鬼见愁的脾气,哪会给别人做小伏低。袁窈冷笑一声,道:“你会干什么?”

    萧浚野道:“我会的可多了,烧水、扫地、按摩,还会暖床,公子要试试么?”

    袁窈就知道他等着占自己便宜,抄起个枕头扔在他身上,道:“滚。”

    萧浚野也没生气,拿着杯子出去,片刻躺在小榻上就睡着了。反倒是袁窈想着他跟自己就在一间屋里,心里有些异样,后半夜一直没睡踏实。

    天渐渐亮了,萧浚野起了身,袁窈还在睡。他睡着的模样安宁平和,比他醒来时温柔多了。从前他也曾这样睡在自己身边,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袁窈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冷淡道:“你干什么?”

    萧浚野神色平静,道:“肚子饿了,有东西吃么?”

    他昨天夜里还说自己是袁窈的俘虏,什么都愿意为他做。袁窈一脸面瘫地看着他:“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

    萧浚野一脸坦然,外头到处都在抓刺客,他不能出去,只能靠袁窈了。他道:“你弄点吃的来,我帮你干别的。”

    他转头看了一圈,从镜台上拿起了梳子,道:“来。”

    袁窈穿上了外衣,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坐下了。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萧浚野拿鎏金的梳子慢慢地给他梳头。袁窈的头发光滑密实,就像绸缎一样,从前他也曾经攥在手里细细把玩,如今的心境却又不同了。一下,两下,他轻轻地梳着头发,心里满是不舍。

    他帮袁窈把头发束了起来,没戴冠,只束了一根水蓝色的发带,是他从前在太学里常做的打扮。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萧浚野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毕竟是这样的他。袁窈好像也有些动容,睫毛颤了几下,终究没说什么。

    他起身出去了一阵子,拿了个食盒回来。里头是两屉小笼包,还有两碗粥和小菜。两人对坐着吃了早饭,萧浚野没什么事做,拿着王府的地图看了半天,把地牢和道路都记在了心里。袁窈也在隔间看书,屋里静悄悄的,良久书翻一页,轻轻的声音让人觉得很安宁。

    天色渐渐晚了,小懿还没回来,看来水月谷离这里不近。外头闹哄哄的又有人来查房,萧浚野从后窗往外看了一眼,本来想在附近找个花木丛躲一躲,却见到处都照得明晃晃的,根本藏不住人。

    昨天他躲在橱子里差点就被发现,今天是不能再藏那里头了。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人已经到院门口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袁窈也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干脆推着他往床底下钻。

    萧浚野身为堂堂五品将军,干这样的事也太没面子了。他硬犟着不肯配合,扭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随便钻床底?”

    袁窈根本不理他那一套,催促道:“人要进来了,快快快!”

    他两三下把萧浚野塞了进去,见他衣摆露在外面,拿脚往里一扫。萧浚野待在黑乎乎的床底下,到处都是一股灰尘味,他憋屈地窝着身体,莫名有种奸夫感。

    查房的人稀里哗啦地进来了,带头的还记着昨天挨骂的事,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走了。萧浚野躺着没敢动,袁窈关上了门,这才道:“出来吧。”

    萧浚野把头探出来,他脸上蹭了一片灰,从额头抹到了太阳穴,跟花脸猫似的。袁窈忍不住笑了,萧浚野钻了出来,拍着身上的土,悻悻道:“有什么好笑的,没钻过床底啊?”

    袁窈道:“我又没偷偷潜到别人家里去,当然没钻过。”

    萧浚野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袁窈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个浪荡子,跟谁都能亲近。他正想说点什么来维护自己的颜面,袁窈却忽然伸出了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

    他的手修长而温软,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的额头,动作轻轻的,仿佛抚在他心上。萧浚野的身体僵硬起来,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烫,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阵涟漪。

    他们就像两块磁石,凑得近了便互相吸引。袁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心里有些后悔。他要证明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似的,伸出手指给他看,道:“都是灰。”

    萧浚野嗯了一声,注视着他的目光悄然灼热起来。袁窈方才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心里也怦怦直跳。朝廷刚吃了袁氏的大亏,他们俩之间的立场比从前更加水火不容,还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做什么。

    他去了隔壁,哗哗地倒了杯水。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滚下去,浇灭了内心的火苗,他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萧浚野坐在里屋,头一天说会暖床的气势没了,良久才道:“我这辈子……没钻过别人的床底。”

    袁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觉得他好像在跟自己表清白,嘴角又扬了起来。萧浚野扳起脸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萧家家规严,军规更严,从小就没干过不正经的事,你别老拿这个消遣老子。”

    袁窈觉得有点意思,在隔壁坐下了,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正经?”

    萧浚野心想还不是你惹的,但他惦记着得跟他泾渭分明,冷着脸没说话。刚来时还是自己戏弄他,今天两人没那么生分了,反倒成了他调戏自己。萧浚野不能背叛自己的立场,哪怕面对的是从前喜欢过的人,也得心如铁石。幸好袁窈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轻轻笑了笑,道:“我去拿饭,你等一会儿。”

    他出了门,屋里静悄悄的。萧浚野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他的书房,想看看他平时是怎么过的。

    书架上摆着四书五经,还有些字帖,袁窈的屋里没有话本,一天到晚忙着做正经学问,没有工夫看闲书。萧浚野翻了翻他桌子上的纸,都是他临的字帖,写的灵秀俊逸,比从前更有精进了。

    桌角放着一本诗经,边缘翻得起了毛边。他以前在太学读书的时候,就常在床头放一本诗经。萧浚野问过他为什么,袁窈笑笑说:“诗三百,思无邪。”

    他喜欢的是诗里的真情流露,毫不作假,可他却不得不天天跟人虚与委蛇。萧浚野随手翻着书,眼前浮现起他在窗边看书的情形,沉静美好,恍如隔世。

    书页里轻轻一动,有什么东西飘然落了下来,是一张叠起来的纸。萧浚野拾起来一看,见上头画着一个人的小像,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寥寥数笔,特征却抓得极准。

    这是……自己?

    萧浚野看着画像,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萧浚野的心猛地一颤,他以为袁窈对自己只是虚情假意,没想到他独自一人时也想过自己。他想象着袁窈画下这幅小像时的情形,烛火下,他把记忆中的人轻轻画在纸上,凝视着那幅画,写下了叹息般的诗句。

    他正在出神,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袁窈回来了。萧浚野连忙把书放了回去,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幅小像。他把纸塞进了荷包里,仿佛要留下他喜欢过自己的证明。

    聊以慰藉罢了。

    袁窈把饭摆在外间,对他做了什么毫不知情。萧浚野坐在他对面,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再看他时也觉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冷漠傲慢了,反而生出了些怜惜。

    桌上放着一碗莼菜汤,萧浚野起身给他盛了一碗,神色比先前温和了许多。袁窈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昨天还阴阳怪气的,什么气人说什么,这会儿忽然就温柔体贴起来了。

    他道:“萧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萧浚野抬眼看着他,黝黑的眼睛宁静有神,坦然道:“伺候你啊,吃你的喝你的,当然得干点活报答你。”

    袁窈没说什么,难得他们像这样待在一起,时间过一点少一点,不想跟他吵架了。吃完饭萧浚野去外头洗了碗,回来见袁窈洗漱完,已经打算睡觉了。

    屋里静静的,让他有种一切还未发生过的错觉。萧浚野垂眼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自欺欺人了。他吹熄了灯,躺在隔间的床上。外头寒风呼啸,袁窈在隔间翻了个身,轻轻道:“橱子里有被子,冷的话加一床。”

    萧浚野道:“不冷,睡吧。”

    兴许是累了,亦或是觉得老是阴阳怪气的没趣,这一夜两人放下了先前的防备,都睡得很沉。天亮了,外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萧浚野伸了个懒腰,感觉歇的不错。他去院子里打了水来给袁窈洗脸,为他梳头,熟练得像是做惯了的事一般。

    袁窈感受着他轻轻的动作,良久抬起眼,看着镜中的萧浚野。昏黄的镜子里,他的模样沉静,又有些伤感。萧浚野一向倔强好强,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袁窈的心也悄然一紧。两人心照不宣,都在留恋最后的一点温存。

    安静过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小懿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了。他进屋道:“公子,信送到了。”

    袁窈终于把他等回来了,关心道:“舅舅怎么说?”

    萧浚野站了起来,也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小懿显得有点为难,低声道:“他骂你多管闲事,就会给他找麻烦。”

    袁窈道:“他不来?”

    小懿又嘻嘻一笑,道:“他跟我一起来的,等会儿就动手。”

    那两人都松了口气,劫狱要冒的风险这么大,他生气骂两句也很正常。袁窈怕舅舅不答应,在信里说自己被关在诏狱时,就是这些人把自己救了出来,他欠他们一条命。祈族人一向有恩必报,舅舅骂归骂,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外头天已经黑了,二公子又带着人来检查。萧浚野正寻思着今天是钻衣橱好还是钻床底,忽然听见后头一阵喧闹。那几个人还没进院门,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东边马厩升起一股黑腾腾的浓烟。

    侍卫道:“怎么回事?”

    有人道:“不得了,走水了!”

    萧浚野跟袁窈对视了一眼,知道是舅舅的人动手了。最近为了防刺客,一入夜就点起大量的火把,走水也不意外。王府里的人乌乌泱泱的都去马厩那边救火了,没人顾得上别处。萧浚野已经把路记熟了,深深看了袁窈一眼,道:“我去接他了……你多保重。”

    袁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黝黑的双眼看不出情绪。萧浚野最后望了他一眼,大步出了门。他来到地牢门前,见看守的侍卫已经被打昏过去了。几个黑衣人大步从地牢里出来,严硕被他们放了出来,还一脸茫然,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救我?”

    带头那人心烦道:“让你走就赶紧走,少废话。”

    萧浚野正好迎了上来,一见严硕,眼睛顿时亮起来。严硕没想到表哥也来了,登时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他道:“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他衣裳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看就受了不少苦。那人淡淡道:“赶紧走,一会儿人来了就麻烦了。”

    萧浚野提气一纵,带着严硕翻墙出去了,那几个人手里的铁索一抡,钩在墙头飞踏了数步,也逾墙而出。镇南王府里还闹哄哄的,这边几人已经脱了险。萧浚野十分感激,抱拳道:“多谢前辈救我兄弟,恩德来日再报!”

    那人道:“不必了,快走吧。”

    他说着一摆手,带着几个人没入了黑暗,就这么走了。萧浚野也不敢久留,跟藏在附近的人马会合了,带着严硕一路往北而行,数日后赶上了大部队,一起回了长安。

    八万人马南下征讨逆贼,却被杀得大败而归。席应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气得大病一场,至今未愈。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最后会战死沙场,却没想到居然败在了自己当年的部下手里。

    萧浚野刚回家没歇一天,朝廷就送来了圣旨,把他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萧浚野杀了一路伏兵,又差点俘获狄彤昀,都是功劳,但毕竟整场打输了,说什么都没用。

    皇帝把他的鹰扬将军撤职查看,让他好生思过。萧浚野也没什么办法,师父年纪大了,受不得斥责,只能由自己这个弟子把罪责扛下来。送走了传旨的太监,萧浚野站了起来,不但腿跪凉了,心更是凉透了。

    他性情骄傲,常自诩是年轻一辈将领中的翘楚,结果头一仗就打输了,实在有些抬不起头来。长安中不少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的人,听说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

    萧成锐这辈子打了无数场仗,见惯了荣辱,知道都是一时的。他安慰道:“就当长个教训,统兵打仗,切忌焦躁轻敌。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翻身。”

    父子二人一起往回走去,萧浚野道:“师父不知道他们厉害么,怎么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萧成锐叹了口气,道:“人都是会老的,你当时什么感觉?”

    萧浚野道:“我觉得不对劲,狄彤昀一开始根本没露面。但他舍得放那么多老弱给我杀,也是个狠人,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那是障眼法。死了两千多人,师父也就被他们骗过了。”

    萧成锐扬眉道:“那你怎么不说?”

    当时那么多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根本没人听他的话。萧浚野踢起一块石头,悻悻道:“资历不够,人微言轻嘛。”

    萧成锐的神色凝重,道:“打仗跟打猎相似,终归要保留一部分直觉。敌人比你想象的更有兽性,再高明的猎手,当他的经验压过感觉,就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了。”

    他看向儿子道:“浚野,静水流深,野性未驯。我希望你能保留野性,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一生像海一样奔流自在,做符合本性的事。”

    萧浚野的神色微动,忽然觉得父亲其实对自己很好。父亲给长子起名禹泽,便是希望他有圣人之德,泽被天下。到了小儿子这里,父亲却希望他做自己,这已经很难得了。

    他心里好受了一些,想了想,又怕皇帝对自己失望了,道:“那我怎么办,以后还能打仗么?”

    萧成锐微微一笑,道:“让你在家反省就好好反省呗。静下来休息一阵子,多读点兵书,来日自然有你出马的机会。”

    萧浚野攥着拳,眼里藏着不甘心。萧成锐轻拍他肩膀,道:“潜龙勿用,回去吧,暂且等待时机。”

    “袁驭恒当年给席大将军牵过马,就是个马前卒,不过是运气好一点当了镇南王,还抖起来了……”

    周钰越想越气,坐在池塘边骂袁驭恒,骂了一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严硕坐在他身边,闷声不语。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刚为他父亲发完了丧,胳膊上还缠着一条黑纱。

    “还有那个狄彤昀,当年就没什么本事,靠着抱袁驭恒大腿上了位,这些年没为朝廷做多少事,造反倒是挺积极的。你放心,下次遇见他,我一定取他项上人头,为严叔叔报仇!”

    严硕道:“不用你,我要亲手杀了他。”

    他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变故,哭了好几日,渐渐平复下来。他之前冲动行事,差点就死在地牢里,休息了这段时间,他身上的伤养好了,头脑也渐渐清醒了。父亲已经没了,自己还得照顾好母亲,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朝廷虽然罚了他们,却也怜悯严峥嵘牺牲,给了严硕一个从五品的军衔。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当上五品官,可如今他什么功名利禄都不稀罕,宁可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父亲还活着,自己被他骂一辈子都愿意。

    周钰还在唠唠叨叨地骂那帮反贼,严硕心烦的要命,粗声粗气道:“你能安静一会儿么?”

    周钰感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委屈道:“我帮你出气,你怎么还嫌弃我。”

    严硕现在听见鸟叫声都觉得烦,不想跟他多说,站起来闷着头走了。初冬的庭院里一片萧瑟,树掉光了叶子,地上积着薄霜。周钰一个人在池塘边坐了片刻,想起自己家里也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了,心情沉闷起来。他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扔出去,把池水砸得荡开一圈圈涟漪,闷声道:“我爹早没了,谁又安慰过我了。”

    皇帝在朝堂上发了一通脾气,把参战的将士痛骂了一顿,把众人吓得噤若寒蝉,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师不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次大败让他颜面尽失,直接犯了咳喘的宿疾,据说回去就吐了血,接连半个月没上朝。

    太医院忙翻了天,一直忙着给皇帝看病。南边的消息传过来,说袁驭恒打赢了那一仗之后,跟狄彤昀联合,以云贵两省为根据地,向周围州县扩张了一阵子,最近已经停下来了。

    看这架势他们要偏安一隅,但也说不准。那些人贪心不足,说不定休养一阵子又要开始扩张。长安离云贵不算太远,兵部防着那帮人往北长驱直入,让五军营的人把长安守得滴水不漏。又在南边派人盯着他们,如果有大动作随时还会起战事。

    萧成锐在五军营里统兵,负责守卫长安。萧浚野赋闲在家,反而没什么事可做。他看不进书,把兵书往桌子上一扔,迈步出了门。

    初冬的夜晚有些寒意了,他吹惯了边塞刀子似的风,倒觉得这点冷不算什么。深邃的夜空中闪烁着几点星子,映照着同一片山川。

    双方现在都在修整,皇帝生病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袁驭恒耳朵里了,那些反贼必然高兴坏了。现在袁氏气焰嚣张,袁窈对他父亲也算有功,不知道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萧浚野一想到他,心里就隐隐作痛,眼前浮现起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模样。袁氏虽然一时得意,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长久不了。朝廷现在对他们虎视眈眈,随时要派大军南下。他不知道袁窈打算怎么办,跟他父亲一条道走到黑么?

    他说过想解放族里的人,可就凭袁驭恒阴狠的脾气,等他良心发现还祈族人自由是不可能的。他要打仗,要权势,要大量的财富,这些都要无数的人为他负担苦难。一块块从月照山中运出去的翡翠,绿得那么鲜艳,却分明是祈族人的血凝结成的。玄幽山中的陵墓庄严宏伟,仔细看来却是成千上万具白骨从无间地狱垫起来的成仙梯。

    该抽身而退了,他为袁氏做的越多,对朝廷来说就越危险。

    连萧浚野都看得明白,袁驭恒只会无休止地利用他和他的族人,袁窈却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想要的自由,只有把力量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实现。现在的他,却还不肯睁开眼看清。

    事到如今,什么情情爱爱,真真假假萧浚野都不想计较了。他只希望袁窈活着,哪怕从此再也不见,却不知道袁窈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

    袁驭恒打了胜仗,趁势往东扩展势力,打下了郁林、钦州等地,与云贵连成一片。如一头猛虎与朝廷对峙,对北方虎视眈眈。

    当初拿下云南之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屈居于这一片土地上。他还要获得更多的资源、财富,去更高的地方,掌握更大的权利。蛰伏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占领周边地区之后,袁驭恒回到了镇南王府,打算暂时休养一段时间。他论功行赏,把周围几个县分给了孟昔,又给了狄彤昀三万两白银。他虽然心狠手辣,出手却也大方,总能把人笼络得服服帖帖的。长子和次子各得了一个县做封地,其中物产赋税四成交给父亲,剩下的都归个人所有。袁斌和袁悬固然得意,那些州县的百姓却倒了大霉,家乡一夜之间被反贼占领,连性命都堪忧,财产更是被洗劫一空,日子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

    不少人成了流民,往广东、巴蜀逃去。运气好的有条活路,运气差的死在半路,还有些流离失所的人集结成了流寇,到处劫掠,西南地区混乱得令人发指,让人闻之色变。

    袁驭恒分完了别人的好处,终于想起了他的三儿子。他把袁窈叫到书房,道:“你替为父做了不少事,想要什么奖赏?”

    袁窈对荣华富贵都不感兴趣,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他跪在袁驭恒面前,恳切道:“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想念家乡。求父王准她回月照山休养,还有祈族的兄弟姐妹,也请父亲赦免他们。”

    袁驭恒神色平静,对他的要求并不意外。这孩子这些年一直想着他母族的人,反而对袁氏的事毫不关心。他的两个哥哥争着在自己面前表现,一心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他却总是默默地待在角落,安静得就像月照山中的一片云彩。

    他注视着袁窈,这孩子长大了,容貌越来越像他母亲。有时候袁驭恒看着他,恍然间会想起头一次在山溪边遇见他母亲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是个明媚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身上的轻纱在风中飘动,映着月光熠熠生辉。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回去之后也对她魂牵梦萦,终于把她纳入了王府。

    可从那之后她就在没在自己面前笑过,这些年袁驭恒关着她,就像试图用盒子藏起一缕月光。他知道她不爱自己,却也不可能放她走,玄幽山的陵寝还没修完,他更是不能放了祈族人。

    短暂的沉默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袁窈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触怒了父亲,心中生出了畏惧。他抬起眼,却见袁驭恒静静地看着他,道:“他们都走了,你呢?”

    袁窈道:“儿子……儿子去月照山照顾母亲,为父王祈福。”

    他是要跟袁氏划清界限了,简直天真得可笑。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付出了身体甚至生命的代价,让袁驭恒摆脱了天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心疾无法再限制他,道德也不能约束他,让他得以肆无忌惮地扩张。这孩子确实做的很好,正因为如此,袁驭恒就更不会放手。

    他俯身看着他,嘲弄似的道:“你凭什么跟我要求这些?”

    袁窈轻声道:“父王答应过我的,只要为你取来长生经,你就赦免祈族人。”

    袁驭恒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答应过的话随时都可以推翻,人人都知道镇南王行事反复,毫无信义,可叹这孩子居然相信自己会信守承诺。

    这么好的皮囊,加上这样聪明的头脑,简直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以后有得是能用上的地方,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

    他伸出大手拉了袁窈起身,露出慈爱的笑容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咱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直在一起。你娘身子不好,我再找好医生给她诊治就是了,她若不在我身边,你让为父怎么放心?”

    袁窈看着父亲的笑容,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己。以前答应过的话他翻脸不认了,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选择,如果不听他的,就是死路一条。他没有跟他做交易的资格,只能一次次地听从摆布,直到被消耗枯竭的那天为止。

    袁驭恒看着他,道:“换个要求吧,你想要什么,为父都答应你。”

    袁窈的心凉透了,只觉得自己向黑暗中不停坠去,没有解脱的那一天。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要求什么,沉默着不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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