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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萧浚野等了数日,听说徐子章终于回来了,连忙去天机书院找他。徐子章昨天刚回长安,还有些奔波劳累之色,但出去这么久也没得风寒,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要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萧浚野一头扎进他的书房里,道:“姐夫,祭祖辛苦么?”

    屋里暖融融的,徐子章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坐在书案前,随手把眼前的书翻了一页,道:“还行。”

    萧浚野笑呵呵道:“听说你要当爹了,恭喜啊。”

    他小心翼翼的,显然是有话要说。徐子章微微一笑,抬眼看着他道:“多谢,来就为说这个?”

    他既然问了,萧浚野便也不兜圈子了,道:“姐夫你手里有人马吧,借我点成么?”

    徐子章眉心一跳,道:“你要人马干什么?”

    萧浚野知道他耳目灵敏,天底下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他凑过去,低声道:“袁窈没死,他母亲被囚禁在镇南王府,一直没办法脱身。那边守卫森严,我想跟你借些人帮他把母亲接出来。”

    徐子章微微皱眉,觉得这小子就会给自己找事。他道:“他是逆贼之子,现在所有人跟他划清界限还来不及,你老管他干什么?”

    萧浚野下意识道:“那些谋逆的事都是他爹做的,跟他没有关系。”

    徐子章沉默地看着他,想问他是不是疯了。他道:“到时候袁氏兵败被诛九族,还问他是不是冤枉?”

    萧浚野冷静下来,觉得说那些都没有用,转而道:“外头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帮他不会担风险的。”

    这还像句人话,徐子章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道:“你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事?”

    萧浚野认真道:“他救过我的命,严硕也是他想办法放出来的,大丈夫岂能有恩不报?”

    徐子章觉得都是借口,打从一开始就让他别跟袁家的那小子走得太近,就是不听,天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据说在南边阵前还眉来眼去的。如今又一天到晚替他操心,两个人若是清白才有鬼了。

    他故意道:“那袁窈——如今在什么地方?”

    萧浚野道:“他不在长安了,这边人多眼杂,他在南边等着我。”

    果然,一提起袁窈两个字,他眼睛都格外亮。徐子章想起先前他死活不肯娶周家的二姑娘,仿佛心里早就有人了,如今才知道他一直惦记着的是谁。

    萧浚野没他姐夫那么多心眼儿,有一答一,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窥了个一清二楚。

    徐子章沉吟着,还在寻思蹚这一趟浑水值不值。萧浚野绕过桌子晃他肩膀,道:“帮帮忙吧,姐夫。你不帮我就自己去了,你也不希望孩子刚出生就没有舅舅吧?”

    徐子章抬手弹了他个脑瓜崩,道:“呸,说什么胡话!”

    萧浚野嬉皮笑脸地道:“那人能借给我吗?”

    徐子章被他缠不过,道:“要多少人?”

    “越多越好,”萧浚野道,“南边要打仗了,祈族的遗民需要保护。”

    徐子章叹了口气,就当给没出生的孩子积德了。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符扔给萧浚野,道:“给你五百云骑尉,去洛阳调人吧。”

    萧浚野感激的不得了,用力抱了一下徐子章,道:“多谢姐夫!”

    他怕他反悔似的,攥着玉符奔出了书房。于白鹤正在书院里巡逻,忽然见萧浚野奔了过来,拿玉符在他面前一晃,道:“走,跟我去洛阳调人。”

    于白鹤一怔,道:“小舅爷,你要干什么?”

    萧浚野大手一挥,意气风发道:“去当大英雄,救天下第一美人。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出发!”

    萧浚野和于白鹤向洛阳而行,两日后来到了徐家老宅。萧浚野出示了玉符,要去南边救人。云骑尉的人见玉符如见家主,何况有于白鹤跟着,便即调了五百人马,跟随他们向南而去。

    萧浚野带人来到巴蜀南部,山林里一座宫观幽静庄严。萧浚野翻身下马,大步朝观内奔去。昨日落了一场薄雪,到处一片白茫茫的。袁窈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道袍,头戴一顶纱冠,静静地站在庭院里的铜香炉前。寒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袂翩然动荡,就像山林间的一只仙鹤,透着一股灵秀之气。他手持三支香,双目微垂,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母亲得以平安脱身,祈族人能够恢复自由。

    他把香插在香炉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垂怜自己。这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大声道:“阿窈,我带人马来了,出来看!”

    袁窈一诧,回头却见萧浚野来了。他神采奕奕,一把攥住了袁窈的手,拉着他向外奔去。

    浩浩荡荡的五百人马停在山门前,所有人都身穿黑色劲装,腰上挎着刀,眼中蕴含着精光。谋圣遗留的云骑尉盛名在外,招募来的各个都是高手,有以一敌百之能。袁窈心中一颤,没想到心愿真的实现了!

    他看向萧浚野,眼中涌起了泪花,哑声道:“谢谢你。”

    萧浚野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难受,道:“应该的,我欠你的,原该还你。”

    袁窈转过脸去,迅速擦了一下眼睛,扬声道:“多谢各位相助,我母亲如今被软禁在闲云庵。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接她。”

    萧浚野等他牵了马来,与他并驾齐驱,道:“走——”

    众将士如潮水一般,纷纷跟着他向山下奔去,冲奔之势无人可当。

    袁窈假死脱身之后,他母亲成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几乎对世间再无留恋之情。袁驭恒去看了她几次,她只是垂泪,念着还有幼子大虎,这才勉强活了下来。姜樵派人潜入了镇南王府,设法联系上了姜缈,跟她说袁窈还活着,让她不必难过。

    姜缈又惊又喜,长兄让她想办法从王府脱身出来,他们会找机会去接她。姜缈便说要为儿子祈福,想去闲云庵住一段时间。她前阵子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一心求死,如今她开口求自己,袁驭恒知道自己多年来对他们母子多有亏欠,实在拒绝不了。

    他派了一百个王府侍卫,护送二夫人去了昆明北郊的闲云庵。那一百个人住在庵堂外的别院里,每天自行烧火做饭,照镇南王吩咐的,二夫人一天不走,他们就在此处守卫一天。

    萧浚野带人来到闲云庵外,和袁窈、于白鹤躲在树丛里看了片刻,见一群侍卫把此处守得滴水不漏,就算一只麻雀飞进去都得先看看是公是母。

    萧浚野感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爹把你娘看得可真紧啊。”

    天气寒冷,袁窈的脸冻得越发苍白,有些不高兴道:“他不是我爹,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萧浚野扬了扬嘴角,又看了片刻,感觉现在不好动手。他一招手,三个人便暂时撤了。于白鹤道:“怎么办?”

    萧浚野寻思着自己这边人多,等晚上抢了人就跑,谅他们也追不上。他回去吩咐道:“都换衣服,打扮成土匪的模样,子时去东门放一把火,其他人从西门冲进去,接到姜夫人就走。”

    其他人答应了,在附近埋伏到天黑。一队人悄然去东门放火,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

    王府的侍卫大吃一惊,连忙呼喊着去救火,又派了一队人去保护二夫人。几个人在外头大声道:“东门着火了,属下正在扑救,请二夫人放心!”

    姜缈一直等着人来接自己,见出了这么大动静,知道有人来了。她端坐在屋里,道:“我没事,你去帮他们吧。”

    二夫人的身影投在窗户上,端庄高贵,让人不敢逼视。那几个侍卫知道镇南王把她看得极重,连影子也不敢多看,却也不敢离开,只道:“救火的人够了,我等留下来保护二夫人。”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嗖嗖数声,几支箭骤然从外头射过来。几个侍卫身子一震,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姜缈心中一惊,站了起来,就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外头奔进来,那些人胳膊上佩着机关弩,腰上挎着刀。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害怕。袁窈低唤了一声:“娘,我来接你了!”

    他拉下了蒙脸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姜缈的心一颤,眼里顿时涌起了泪光,自从袁窈死遁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心里这才踏实了,道:“好孩子,咱们这就走。”

    萧浚野一直听闻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天天见袁窈已然觉得俊美无俦,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她本人,只觉得美得如同月华流照,让人恍然忘俗。难怪镇南王对她一见钟情,就连自己也为之震撼。

    袁窈蒙起了脸,拉着她的手向外奔去,萧浚野带着一队人护卫在他们身旁,于白鹤在东边牵制人马。这边他们刚出了院门,就见一队王府侍卫朝这边直奔而来。带头的侍卫见了这一群黑衣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萧浚野故意粗声道:“咱们是绿林道上的好汉,听说天下第一美人在此清修,兄弟们带回去开开眼。”

    那人没想到这些土匪这么嚣张,登时喊道:“贼人劫持二夫人,赶紧把他们拿下!”

    萧浚野拔出剑来,长剑过处血花飞溅。眨眼间,拦路的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姜缈脸色苍白,没想到这少年身手这么了得。众人一路厮杀,从西门冲了出去,东边的大火还没扑灭。袁窈把母亲送上了马车,其他人翻身上马,往北边疾驰而去。

    萧浚野往天上放了一支焰火,于白鹤那边看见了,顿时道:“成了,扯呼——”

    一群人立即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瓦砾给王府侍卫,下山转了个弯,往北找萧浚野他们汇合去了。

    一行人向北而行,这天晚上来到了水月谷。姜樵听说有人来了,到谷口一望。见一队人浩浩荡荡而来,带头的正是自己的外甥。他道:“这是?”

    袁窈翻身下马,从车上接了母亲下来。月亮升到了半空,似透非透如冰轮一般。姜缈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来。她与兄长已经许久未见了,此时看着彼此,百感交集,眼中不觉间涌起了泪花。

    姜樵握着她的手,激动道:“小妹,你离开那恶人了!”

    姜缈点了点头,泪水淌了下来。长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凌冽而又自由,从此再也没有人囚禁她了。她轻轻咳嗽几声,带着些病容道:“多亏了窈儿,还有这位小英雄去救我。”

    她转身向萧浚野盈盈一礼,如同芍药点头。萧浚野哪里敢受,连忙退了一步向她还礼,道:“袁窈是我的朋友,这些都是晚辈该做的。”

    他又道:“这五百人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人马,负责保护水月谷的兄弟姐妹,有他们在,就算袁贼来了也不必怕。”

    那一队人黑压压的,个个身强体壮。祈族中的壮年男子都被袁驭恒抓去采石头了,剩下一些妇孺老弱在水月谷中,姜樵辛苦筹备了这些年,也只建了个二百来人的队伍,武装和战斗能力跟萧浚野带来的这支队伍根本没法比。

    姜樵看着面前的这少年,见他高大强壮,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锋锐之气,论起号召力更是一呼百应,对他很是欣赏。姜樵哈哈一笑,道:“好,欢迎你们!水月谷里还有地方,我给你们安排住处。这位小兄弟,你是?”

    袁窈微笑道:“他叫萧浚野,是萧大将军的儿子,席应大将军的徒弟,剑法全长安第一,真比起来,恐怕整个中原也没人比得过他。”

    他还没这么夸过萧浚野,此时却很为他自豪。萧浚野没想到他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心里生出了喜悦,却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只是淡淡道:“还好,都是同道让我。”

    姜樵虽然久居深山之中,也听过那些豪杰的大名,这少年继承了他们的衣钵,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英雄。他本事高强,还这么谦虚,姜樵对他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萧公子,咱们祈族人有恩必报。你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一定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萧浚野也没什么事,便微笑道:“好,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樵让人在水月谷西边建了几排竹屋,给萧浚野带来的云骑尉居住。花了十来天建好了屋子,里头的家具、被褥等物事也准备好了。终于不用再住帐篷了,于白鹤带人搬了进去,看着干净整齐的新家都很满意。

    姜樵道:“大家最近都累得很了,好好休息一下。这两天暖和,晚上办个篝火晚会,大家坐在一起吃肉喝酒,放松一下。”

    萧浚野这些天一直帮着砍竹子,打地基,两眼一睁就是干活儿。其他云骑尉也都在忙活,远处有些祈族的女孩儿看着这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觉得中原的男子与平时见的不同,对他们很感兴趣。

    有胆子大的,更是过来送水送饭,这几天已经有认识他们的了。萧浚野坐在旁边擦了把汗,见有女孩儿跟一名云骑尉道:“你成亲了么?”

    那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打架是一把好手,但一跟女孩子打交道就局促不安起来。他搔了搔头道:“没,大丈夫志在四方,我得先建功立业,攒够了钱再说。”

    少女便笑了,道:“你们汉人不都说要先成家再立业吗,家里有老婆,才能放心在外面做事情啊。”

    她脖子上戴着银项圈,丰密的头发编成两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稍微一动身上的银饰就叮当作响。

    那人脸红了,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想看她。这里的少女不受中原的礼教约束,有种天然的热情和娇憨,让人招架不住。萧浚野提醒过自己带来的人,住在这里的期间严守军令,不得骚扰妇女,但没考虑过女孩子主动该怎么办。

    他揉了揉太阳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袁窈来了。他把旁边散落的毛竹归拢在一起,收到了角落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怎么了?”

    萧浚野道:“我让手下人尽量守规矩。你也让女孩儿多加点小心,毕竟男女有别。”

    袁窈微微一笑道:“人家互相喜欢,就算是族长也不能拦着。大家心里都有数,不必操这个心。”

    萧浚野是带过兵的人,想的挺周全,道:“打完仗这些人就走,不可能在这里一辈子。到时候你们的姑娘是跟着走,还是留下来?”

    袁窈觉得他有时候一板一眼的也挺有趣的,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淡淡道:“我们这一族信奉女娲,以女子为纲,从上古起就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我们族里的女子喜欢谁做孩子的父亲,就跟谁相好。孩子生下来自己养大,都跟母亲姓姜。”

    萧浚野感觉脑瓜子嗡嗡的,难怪他当初跟自己好也没太大顾忌,他们生来就不受这些规矩的约束。他也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道:“去父留子?那孩子不是很可怜?”

    袁窈不以为然道:“有母亲疼怎么会可怜?跟一个三妻四妾的爹生活在一起,天天忍受欺凌才更可怜吧?”

    如果有得选,他恐怕也不想以后者的方式长大。不,他从一开始就不会选袁驭恒当他的父亲。萧浚野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偏颇,但生在那样的家里,很难对父亲有好的看法,何况他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这一族人丁凋落,繁衍生息对祈族人来说就是头等大事。萧浚野要保持战力,还是不想开这个口子,冷冷道:“两厢情愿的就不管了,要是有女孩去你那里告状,就来跟我说,我拿鞭子抽他们。”

    袁窈嘴角一弯,道:“知道了。”

    他身上带着一点白兰的香气,与他擦肩而过,凉冰冰的。萧浚野一瞬间有点恍惚,却见他的衣袂在风里飘荡,已然走远了。

    萧浚野想着他的话,认识了这么久,总觉得自己已经对他很熟悉了,却又觉得他还有让自己陌生的一面,像月亮藏在云中的部分,朦朦胧胧的让他看不清楚。

    念书的时候他成绩最好,萧浚野一直以为他打从骨子里就乖顺,到头来都是演的。他心里只认同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为族群寻求庇护,生存繁衍,在君子的外衣下做最符合利益的事。只有自己像头倔驴一样在那里踢蹬,试图啃断那根束缚自己的绳索。

    黄昏时分,远处的广场上点燃了篝火,今天不太冷,男男女女们聚在火边有说有笑。当地的人都穿着黑色的传统服饰,女子戴着银项圈,穿着百裥裙。男子穿着对襟短褂与长裤,衣服上绣着水波的纹样。姜窈身为部族公主坐在上首,穿着白色的轻纱衣裙,在月光下显得华美圣洁,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女。

    鼓乐声响了起来,新任的圣女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来。她手持一柄弯月形的权杖,向女娲娘娘献上了一支舞,身材窈窕,舞姿美得像梦一般。

    姜樵下午杀了上百头羊,又抬来了美酒,招待远道而来帮他们的云骑尉。兄弟们围着火堆喝酒吃肉,极其畅快。萧浚野喝了两杯酒,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便推说不胜酒力,独自去后头坐着。火光映着人影,他远远地看着,有种隔岸观火的心境。

    一人从旁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萧浚野回过头,就见袁窈头上戴着一条镶银的抹额,眼尾抹着两道细细的朱砂,头发散下来,脸侧编着几条细细的辫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腰带束出纤瘦的腰身,外头又穿着一件黑色的纱衣,轻飘飘的就像一片坠落的蝉翼。他穿着祈族的衣裳,俨然一副未受尘世浸染的少年模样,就像山间的清泉一般清澈,又带着些神秘的气息。

    萧浚野见惯了他穿白色,没想到他穿黑这么好看,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

    袁窈手里拿着个酒葫芦,自己喝了两口,递过来道:“舅舅酿的酒,尝尝。”

    萧浚野喝了一口,感觉清冽里带着甜意,回味又有些醇厚的香气。他在外头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低头看着葫芦道:“好酒,叫什么名字?”

    袁窈笑了一下,道:“没名字,酒就是酒,好喝就行了。”

    火堆边传来一阵欢笑声,萧浚野看着前头那些人,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袁窈一手抱着膝盖,道:“当年袁驭恒为了霸占翡翠矿,杀了我外公,把其他人贬为奴隶。舅舅被押往玄幽山给他造陵寝的路上逃跑了,一起带走了这些人。他当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水月道长,他指点我舅舅来到这里避祸,这些人在山谷里结庐而居,就一直生活到了现在。”

    他抬头看着远处,道:“水月道长自称是江慈的传人,但大家都说他就是江慈道长本人,只是不便显圣罢了。他老人家从前就很慈悲,战争年代收留了很多难民,立了极大的功德。”

    萧浚野想起自己从前还挖过他的衣冠冢,觉得很抱歉,以前实在太不懂事了。

    那老神仙到处云游,见过他的人不少。萧浚野想了想,道:“你爹非要把你弟弟塞给他,莫不是为了长生经?”

    袁窈眉头微微一扬,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的。他淡淡道:“水月道长在王府时,我爹让他看自己的八字有没有帝王之相。水月道长见他野心勃勃,知道他有造反之意,劝他以苍生为重。还说他来日若是起兵,天命不眷,怕是会死于心疾。”

    萧浚野道:“你爹怎么说?”

    袁窈喝了口酒道:“他没听劝,反而跟水月道长讨要长生经。听说那本书能治百病,只要能把心疾治好,就连天命也阻拦不了他了。”

    萧浚野沉默着,那人倒也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难怪被人称一声袁阎王。后来的事他都知道了。袁驭恒为了拿到长生经,把小儿子袁啸塞给水月道长做徒弟,结果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偿所愿,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他淡淡道:“所以你爹听说长生经在我手上,才让你来找我?”

    袁窈知道他为这件事一直恨自己,轻声道:“我不答应他,他就威胁我娘和我部族所有人的性命,我没办法。”

    他垂下了眼,仿佛也有些愧疚。萧浚野当初知道的时候,感觉一片真心都被他玩弄了,气得咬牙切齿。可兜兜转转一圈回来,他还活着,自己还能像这样跟他一起喝酒,萧浚野便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或许明天他们就会相忘于江湖,但起码知道彼此还活着。他接过葫芦又喝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道:“我给这酒起个名字吧,就叫忘前尘,你说好不好?”

    袁窈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笑了笑道:“醉后不知前尘事,明朝桃源看落花,好名字。”

    萧浚野把剩下的一点酒喝完,有了些醉意,后背一仰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只要不想以后,起码这一刻还是快乐的,他自嘲地想,如今的自己竟也变得跟从前的他一样了。

    石头凉冰冰的,袁窈扭头道:“你不嫌冷?”

    萧浚野扬起嘴角道:“这能算冷?这里比北边暖和多了。”

    他说的冷是冰冻三尺、雪花大如席的寒冷,北疆寒风如刀,对他来说是肃杀也更自在的一方天地。袁窈知道自己让他吃了很多苦,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小三爷到了情场上却被杀的一败涂地,他这辈子的跟头几乎都是在自己这里栽的。

    袁窈算计了他这么多,他恨自己也是应当的。可他现在却觉得萧浚野已经放弃恨自己了,从这里离开之后,他就要回到原本的轨迹上去,饮尽这一壶酒,从此忘却前尘。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仿佛真的看开了。袁窈的心却隐隐作痛起来,他不甘心。

    萧浚野看着夜空中的星子,豁达道:“你若是不来太学读书,我也不会认识你。就当是一场缘分,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忘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袁窈转头看他,道:“什么意思,你要走?”

    萧浚野的神色淡然,道:“事情都帮你办完了,过几天就走。你放心,就算我回去了,这些人马也会留下来保护你们。”

    袁窈的神色一黯,被他的话刺痛了。他觉得自己自私凉薄,只会利用他,除此之外对他没有一点感情。袁窈宁可他跟自己大吵一架,可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互相防备的两个人,连吵架的资格都没有。

    萧浚野喝完最后一口酒,晃了晃葫芦,残余的几滴酒叮当作响。他叹了口气,放下了葫芦,就这么起身走了。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背影孤零零的,透着些失意和落寞。

    他虽然表面上一副潇洒的模样,心里却难受得要命。他知道袁窈在看着自己,却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还喜欢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会心软。萧浚野是个有骄傲的人,既然他不希望自己再烦他,自己离他远远的就是了。

    他回到住处,倒头就睡。云骑尉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已经开始种地自给自足了。他们在洛阳老家也是这样以耕养战,没事练练功夫,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

    萧浚野收拾了东西,跟于白鹤道了别,打算明天就回去了。这几天一直没见到袁窈,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萧浚野没想好走之前还要不要见他一面,他在山谷的小溪边坐了良久,迟迟下不了决心。

    傍晚时分,不少人来小溪边打水。大姑娘和小媳妇洗了一阵子衣服,有说有笑地走了。他正坐着出神,忽然见小懿挑着水桶从远处过来。袁窈离开王府之后,小懿就去服侍他母亲了,之前萧浚野去闲云庵接人,顺便把他也带了出来。

    然而小懿看他的眼神丝毫没有对救命恩人的感谢,反而气愤愤的,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萧浚野正想问袁窈的事,扬声道:“你家公子呢?”

    小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提水了,转身就跑。萧浚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他站起来道:“你跑什么?”

    小懿跑得更快了,肩上挑着的桶晃来晃去的,绊住了他的腿。小懿呱唧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桶也滚了出去,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心里又气又委屈,吭哧了几声,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萧浚野:“……”

    他大步过去,帮他把地上的烂摊子收拾起来,又把他扶了起来。小懿还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甩开了他的手道:“你走开,别在这里装好人了!”

    萧浚野皱眉道:“到底怎么了,我哪惹你了?”

    小懿气的一个劲儿地喘气,道:“公子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点也不把他当回事,还伤他的心。他都病了好几天了,你管过他么?”

    萧浚野眉心一跳,没想到他回去就病了,难怪这几天一直没见到他。萧浚野有些愧疚,心里知道必然是自己说的那些话让他不好受了。

    小懿攥着拳头道:“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儿了,一点良心都没有。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在河里才好呢!”

    萧浚野一怔,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小懿愤愤地道:“今年春天龙抬头那一日,你从水天楼出来落了水,是我们公子跳下去把你救上来的。那时候河里的冰都没化完,水冷的要命。你个死没良心的负心汉,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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