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之后游戏系统就恢复了正常。尽管回家的路上还有几次无意地触碰,但系统铃声好似被人降低敏感度一样,不再频繁响铃了。
何觅终于放松下来,回想起自己刚刚对于蒋恒的躲闪,有些没来由的羞愧。
于是她冲上前一步,将功补过似的蹭在蒋恒身旁,一只手很自然地挽上哥哥的手臂。像小孩子做错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开□□跃气氛,实则却是偷偷观察父母的反应。
“哥,你忙完工作啦?”
好烂的开场白,何觅自我吐槽。
蒋恒任她挽着手,依旧纵容她:“嗯。”
他配合低头,能看到何觅圈住他的小臂。
这会儿她手腕处带了一条银色包边的深蓝色猫眼石手链,只是腕链偏大,束不住腕骨,就松松下滑至小臂中间的位置。
他于是凝神,握着她手细细瞧了会。
猫眼石随他的摆弄在不同视角下显示出颜色各异的光芒,边缘出的包边不很整齐,呈微小的锯齿状,浅蓝色的布艺细条制作很粗略,毛躁的布料蹭的她白皙手腕泛红,细细一条。
“什么时候买的?”
何觅这才注意到,后知后觉的与兄长分享喜悦:
“刚刚!在夜市的摊位上看到几个小朋友卖的。”
“我走进一看,发现她们有卖手链啊项链什么的,而且都很好看!我精心挑选半天,最后还是庄靖宇帮我决定了。”
她对自己的眼光颇有些骄傲,将手举的更高了些,几乎要凑到蒋恒的脸上。
“好看吗?”何觅眨眨眼,等待他的好评。
……
蒋恒却只是没什么表情的圈住她手腕,牵着放下。
“他选的?”他音调毫无波澜地重复。
大概是因为体型差异,蒋恒的手比她大的多,手掌张开时包住她手的行为十分轻而易举。
何觅被牵制住,很困惑地抬眼看他,但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蒋恒利落的下颌角,和毫无弧度的唇线。
怎么了这是?何觅茫然。
他们踏入庭院门,平日看着绿意盎然的植被在沉沉夜色下倒显出几分张牙舞爪,黑压压的叶片随着夜风吹打而起伏,似无垠远海。
何觅忍不住紧了紧圈住兄长的手。
“今天带你去夜市吃饭、逛街的小男生,庄靖宇。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他?”
在一片黑色的寂静中,蒋恒突然开口,声调却很平稳,像是哥哥对妹妹的例行询问。
可能是夜已深了,何觅莫名一阵战栗。
她不由得隐去了事情的一部分,跳过庄靖宇与她闹矛盾的前因,简单回答道:
“哎呀……我今天放学的时候和他刚好碰到了嘛,就一起走了。”
她没听到回应,心里一阵发怵,于是又补充道:
“我们就是朋友!”
话音落下,她听到蒋恒低低嗯一声,接着听不出情绪地追问:
“以后也只是朋友?”
好刻薄,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啊?
也可能会是路人甲、手下败将、下属等等啊。
她只是在内心吐槽几秒。
而就是这沉默的时刻,蒋恒已毫无声息的停下步伐,落后她几步。
周围的风依旧簌簌地吹,她的两边是蛰伏的高大植被,几米外是紧闭的大门,不渗透哪怕一丝光源。
何觅如今周身既无光源又无热源,似乎落入无边暗网之中。
她有些恐惧,连伸手都不知该往哪伸,只能颤抖地呼救:
“哥?”
“我们不回家吗?”
这话不知触动了蒋恒的哪个按钮,让他终于走上前来。
他在黑暗中也有些失准,先是指尖慢慢探上何觅的手,再从指腹一点一点递推上指节、手背。
最后缓缓收紧,密不透风的包紧她的手。
蒋恒此时莫名开口,声音沉沉:“不能早恋。”
“什么?”
刚开始何觅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很快斩钉截铁道:“我不会早恋。”
自己已经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了啊,当然不会早恋。
何觅原世界的朋友们经常会说笑她,说她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她偶尔也认同这点。
但现在,她发育不全的神经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兄妹也要十指相扣吗?
兄妹也需要靠这么近说话吗?
何觅下意识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又或者说不做点什么。
于是她挣开手,一言不发地快走几步,指纹解锁后用力拉开家门。
这时,明亮的灯光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何觅站在光堆里,没有回头。
下一秒,门被砰一声关上。
蒋恒没来得及放下空空的手。
……太急躁了。这还是我吗。蒋恒自嘲般想。
他轻轻摩挲手指,覆盖上门把触控键,前一个人拇指的温度好像依然留有余温。
“咚咚咚——”
半个小时后,何觅听到自己的房间门被敲响。
她立刻撒下正保卫白菜的平板,从床上爬下来,垫脚悄悄走到门板后。
“干嘛?”她故作严肃地大声问,接着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其实摔门后她就立刻后悔了,反正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说真的谁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错方向了,而他是真的男鬼。
昏暗深夜,成年男子突然从背后伸出四条触手,顿时就把遁逃的她抓回来,阴暗道:我就是要管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草丛中探出几个深绿大字,由远及近的出现在屏幕里,配上新闻音调的解说:
《深度探讨东亚家庭孩子的创伤(1)》
何觅为自己过分的想象力感到抱歉。
“…觅觅,刚才是哥哥不对。”
蒋恒的声音在门板后显得有些沙沙的。
她揉揉发痒的耳朵,没接话。
蒋恒转而道:“今天你们学校发了周测成绩,我看到了。你的数学还有进步空间…这段时间叔叔阿姨让我抓你数学。”
“睡觉前你到书房来,我跟你讲半个小时题。”
“……好吗?觅觅。”他的音调变得轻柔。
好吗?不好。哪有人好不容易熬过十二年寒窗苦读、渡过大学四年。一朝穿越却要继续苦读的啊!
半个小时后,何觅拖着书本坐上书房椅子。
蒋恒此时坐在她对面,随意翻看一本书。他见何觅来了,眉眼柔和下来,微微笑着说:
“把书翻开,我给你勾几道例题你先做做。”
何觅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苦做。
这时候的蒋恒也已经换上柔软的睡衣,饱和度低的蓝色面料显得他毫无攻击性,而鼻梁上架着的银丝边更是稀释了眉眼的烈度,让他似乎从烈酒变成一杯加了果汁的调味酒。
何觅揣在睡裤兜里的手机这时却一震,她故作镇定实则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摁下静音键。
蒋恒意料之外的开口:
“先看看吧,可能是你同学有要紧事找你。”
何觅先抬头确认了一下哥哥的表情。
察觉到妹妹探究的视线,他无奈地笑,锐利的眉眼此刻微弯,不像尖刀而像弯月:“怎么,哥哥已经给你留下了不近人情的印象吗?”
何觅还来不及张口,手机消息依旧一震一震的,她仓促低头瞥一眼:
【庄靖宇:你到家了吗?怎么没消息?】
【庄靖宇:这么晚了,应该早到家了吧。】
【庄靖宇:……我没有在挑拨离间,但是你最好离你那个哥远一点。】
……
何觅立刻按黑屏幕,两颗大眼睛镇定望着蒋恒。
蒋恒却依旧温和,询问沉默的妹妹: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你今天那个朋友给你发的消息吗?”
何觅不知道他看到消息没有,但从他的态度上暂时判断是没有。
她偷偷松了口气,只回答:“是他发的消息。”
蒋恒却叹了口气,用温润的视线安抚她,解释道:“是哥哥今天做错了,不该问你那么多……我太草木皆兵了,想着叔叔阿姨出门前的叮嘱,总怕你出事。”
“惹你生气了,我很抱歉。”
何觅起先有些惊讶抬起眉头,中途又摇摆似的视线在他脸上转几转。
最后,她确认好他的态度认真,话语真诚后,何觅终于放下悬起的一颗心。
她很认真地对他说:“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你又拽我的手,又问这问那的,你甚至还在那么黑的花园里突然沉默。”
“我是你的妹妹……即使不是亲生的,你也不能那你训诫下属、惩罚他人的那一套对付我。还是你吃定了作为你妹妹的我,不会反抗?”
蒋恒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样子好像长了角的小鹿,他感到一阵不可言说的情感流入心脏中。他甘愿低头,示弱般地说道:“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何觅终于满意了,紧紧掐着手机的手也松开。
她一把阖上厚厚的书本,啪的一下扬起的风好像能震荡起桌面上长年累月的、毫不起眼的灰尘。
她欢快又故作严肃地踢开椅子,最后说道:“好吧我原谅你了,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接着稳重地离开房间,在转角处一溜烟地跑了。
蒋恒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直到她走后才恍然揭下眼镜,靠在座椅背上莫名其妙地笑了。
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距离她进房间仅仅只过去了九分钟。
还讲什么题啊。
不过好在,这次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蒋恒脑海里又出现何觅故作认真时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向来最迷恋这个神态。时时刻刻、长久以往的凝视,以至于他能够记得分毫不差,他曾以为那就是全部。直到他今天亲眼看见、实实在在的与她相处在同一个时空,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她的脸上还会有风拂过、光落下的痕迹,原来她说话时鬓角的碎发也会跟着波动,原来她也可以是一个狡黠、调皮的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