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当然不可能让朱利安就这样蒙混过去。

    原先由少女带着青年的站位，也已经改变了。

    正如艾薇说的那样，冰面滑溜溜的、轻飘飘的～走动的时候，人像是羽毛，也像滑行在甘纳许中的果冻。现状是艾薇滑动如果冻，朱利安是固定她的叉子。

    艾薇，与朱利安并肩。

    她一只手被青年牵着，一边的肩膀也被搂入怀中。这当然是十足的呵护与保护，只是低下头看的时候，却发现爱人的面颊鼓成了圆润的铜锣烧。他将爱人带到边缘的扶杆上，他轻轻弯下腰笑着问：“艾薇的里面装的是什么馅？”

    艾薇与朱利安平视，嘟囔着回道：“是气哦。”

    “真的吗？”

    朱利安问：“那对我的爱去哪里了呢？”

    “被我藏起来啦！”

    艾薇抿了抿嘴唇，眼睛是亮着的，看起来没有真的在生气：“等朱利安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会滑冰这件事之后，我就会把爱带出来啦。”

    “我对艾薇的生气有点过敏哦……”

    朱利安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放得柔和了许多。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竟然有些水灵灵的。

    他说：“好吧，既然这样，也只能好好地说出来了！”

    艾薇，用力点头，表示朱利安坦白从宽。

    青年坦言：“因为，我是想艾薇教我。”

    “可是朱利安已经会了，为什么要我来教呢？”艾薇不解，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朱利安回答：“因为教学的时候，艾薇会为了防止我摔倒而紧紧的抓着我。”他说罢，如卖乖般将掌心放在了艾薇扶着栏杆的手背上。指缝吻合，他作为打样的手也严密地与她握拢。青年的声音又轻了一些，带着点蛊惑地意味：“就像这样。”

    朱利安牵上来的手就像是心脏起搏器，搭在少女的心间，让她忍不住心率加快。艾薇脸颊微红，下意识咬上下唇，明知故问：“真的？”

    朱利安重新扬起笑容，又将目光落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绝无半分虚言。”

    “那好吧！”

    少女在脸上露出了勉为其难原谅的神色，其实心底已经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装作无奈，大大地夸张的叹了口气。朱利安配合着表现得紧张——之后，艾薇道：“可朱利安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呀！”

    “嗯嗯？”

    “因为无论是我牵着你，还是你牵着我～现在我们的手，都已经用力地牵在一起啦！”她轻微用力，便将压在扶杆上的手翻转过来，彻底与青年的指缝相扣。掌心与掌心吻合，她说：“那作为惩罚，就由朱利安来教我滑冰吧。”

    朱利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他躬身，踏在冰面上优雅地做了一个绅士礼的动作：

    “Yes,my lady.”

    朱利安教得很仔细，他像是为小朋友教学似地，让艾薇把两只手都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等她能站稳的时候，朱利安试探着松开了作为“辅助”的双手。艾薇有些紧张，她吞了口唾沫，一时不察没能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在重力的加持下，少女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在往后仰，鞋底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她伸直手臂，对着爱人求救：“朱利安！”

    后面的话甚至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名字被呼喊出的末尾，青年就迅速地抓住了向后倾的少女。

    慌乱在地上滑动地冰鞋，手臂被朱利安往自己的身后带。

    惯性作用下，艾薇直直地扑进了朱利安的怀里。

    青年穿着厚厚的滑雪服，让她栽入怀中时感到柔软。艾薇将面颊贴着朱利安的胸膛，有些后怕地深深吐了口气。朱利安将她抱在怀里，有些懊恼与自责：“艾薇，有没有关系？！抱歉、我刚刚不应该松开手的，明明是得等你能适应在冰面上的行动后才………”

    “不是朱利安的错！”

    艾薇打断了爱人的自我谴责，她在怀中摇头的动作，像小动物在蹭动：“是我自己没有维持好平衡，还没站稳就心急地想要让自己滑起来。很多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呢……”

    她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她想抬头看看爱人，却发现对方的掌心扣在了自己的发后，将她牢牢地摁在怀中。

    时间久了一些，艾薇问：“朱利安，可以放开我啦！我们继续好不好？”

    青年闷闷的声音，从脑袋上飘回来：“再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艾薇？我还在后怕，担心因为我的失误而让你受伤。”

    艾薇本来还因为朱利安的过度自责而愧疚，可在感觉到青年环过着腰身的手，不知何时寸寸抚摸上自己的背脊时，品到了事情不对味的地方。

    自责、担心的情绪当然是有的——恐怕这些心思，与私心参半！

    艾薇：……好吧！

    她任由朱利安抱着自己，她不讨厌这样。

    或者该说，很喜欢。

    ※

    慢慢地，在朱利安的引导下，艾薇发现自己已经找回感觉了。站在冰面上也不会觉得慌乱，只感到如鱼得水。明明已经能够站直了，也能够不依靠外力的支撑而进行高难度的动作。可艾薇还是没有动，可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仍然扮演着“笨拙女友”的形象。

    朱利安发现艾薇已经找回滑冰感觉的契机，是在刚刚遇到的一处拐弯。他带着艾薇试着滑行，惯性使然的状态下彼此的指尖脱手了一瞬。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却发现艾薇滑得很丝滑顺畅——甚至，少女还在停止的时候，下意识用鞋底的冰刀凿地，做了一个收复的动作。

    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艾薇的肌肉记忆已然回笼。

    朱利安轻挑起眉、不动声色地问：“艾薇，要不要试着自己滑滑看？不用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的。”

    艾薇闻言，动作一顿。她心虚地拽了拽自己的裙摆，像是假装不安又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拽着裙摆脱离朱利安的动作，已经表明了自己能够在冰面上站稳的事实。

    朱利安看在眼里，心底闷笑，觉得艾薇很像一只迷糊小兔。

    艾薇全无察觉，又重新将手放回了朱利安的手臂上。

    她撒着娇，说：“我还是完全不会嘛，朱利安～”

    朱利安佯装思考，片刻后，他才施施然回道：“好吧！既然艾薇这么说，那么我们就…”

    朱利安一眼拆穿了艾薇的小心思，但他没有点明。青年扶着少女的肩膀，滑动着冰鞋，缓缓来到了爱人的身后。等朱利安来到自己身后的时候，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交叠，艾薇反而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其实清楚，朱利安已经知道她已经重新学会滑冰了。因为她对朱利安很了解，刚才她差点摔跤的事件，就足以让朱利安紧张到草木皆兵了——可朱利安现在，却主动提起要让她自己滑冰！

    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哪里出现破绽吗？艾薇脑袋里很迅速地进行着记忆的闪回，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自己暴露。她想要坦白，可想到朱利安刚才也瞒着自己，就打算硬着头皮缄口不言。

    反正，我也想要朱利安这样一直贴着我嘛！

    艾薇，如此想到。

    思考的过程中，朱利安已经抱了上来。他两只手臂都围在了艾薇的腰间，青年的胸脯紧紧贴在了少女的背上。

    青年在讲话的时候，透过拥抱的动作，为少女带来震颤，他说：“艾薇，企鹅在滑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刚刚诞生还不善于冰面行动的小企鹅，会被大企鹅抱在怀里，这样就能防止它在冰层上摔倒受伤了。”

    艾薇也回应：“这不就是我们吗？”她张开双手，模仿着企鹅的双翼：“在水族馆那里说好的，我是小企鹅！而朱利安是……”

    她未尽的言语，是刻意空出的完形填空。

    朱利安自然地接口：“我是大企鹅。”

    他永远知道正确答案。

    ※

    整个无人的冰面，两人相互拥抱着，就如谈论中的企鹅一样慢慢地滑行着。

    过了一会儿，艾薇小声的话语忽然响了起来：“朱利安，其实我想起来怎么滑冰了啦。”

    “我知道。”

    他回。

    “可是朱利安为什么不拆穿我呢？”

    艾薇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朱利安却说得直白：“因为我也想和艾薇这样贴着呀。就像艾薇说的，无论是你牵我、还是我牵着你，我们都是在牵手。想要撒娇，想要贴在一起的心情，我们是一样的。”

    艾薇在听朱利安说话的过程中，看到了冰场边缘的扶杆。

    她不仅带着靠近，同样也握了上去。

    见状，朱利安松开了环绕在艾薇腰间的手。少女转过身，不再藏拙。她对着爱人，问：“那，朱利安想看我滑冰吗？”

    “好像你们的舞团，都没有在冰面上表演过。可是艾薇又有在滑冰场集训，是不是证明团队里面的人，都看过艾薇的冰舞呢？”朱利安露出了几分可怜的意味，他有点蔫地说着：“可是我还没看过呢。现在愿意表演给我一个人看的话，那就太好了！”

    在“一个人”这三个字上，青年咬了重音，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哀怨。艾薇仿佛看见了爱人脑袋上的小狗狗耳朵，毛茸茸的耳朵都要委屈地垂下来了。

    ※

    露出这种神情的朱利安，对于艾薇来讲完全是心动狙击。

    少女一下就挺起背，抬起下巴，竟然拿出了比起表演的时候更加完美的状态。她摆好姿势，手臂如天鹅的双翼一般张开。虽说不是在雪地，可滑冰场的冰面却也存在着，从圆弧的天顶而投影落下的盈盈之光。在朱利安的视角中，整个冰场的光好似都集中在了艾薇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随之暗淡了。

    天顶的光与冰面上的光，收束在一起，竟也像虚虚拢罩在少女发顶上的薄纱。

    她舞动地灵活、华丽，每一次跳跃的动作都像鱼儿跃出水面。那些光落在艾薇的滑雪服上，就连面料的褶皱都在发光。

    朱利安静静地欣赏着艾薇的表演，目光都被攫取被吸引。心底既庆幸着整个冰场只有自己与艾薇两人，又不愿艾薇的光彩只被他一个人所见。

    纠结与矛盾，让朱利安意识到一些事。

    艾薇就像是一个恒定的光源，她会将朱利安照亮的同时，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他对艾薇的温柔与爱恋都是被照耀的部分，可那些隐晦的私心，又不可避免的，总会与这些闪耀之物相伴而生。

    爱与欲不会此消彼长，它们永远守恒。

    他想得入神，目光却仍然跟着艾薇游走。直到少女滑停在面前的瞬间，朱利安眨动眼睛，将自己思考暂停。

    滑冰是消耗体力的一项运动，一舞结束后，疲惫后知后觉地弥漫上来，艾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她的脸因为兴奋而像蜡笔涂抹的桃心、粉粉的，如花瓣染成的胭脂。

    艾薇同朱利安问：“朱利安，你觉得我跳的怎么样？”

    在青年的眼中，仰着脸的少女，会令他想到在追逐极光时，看到的路边在雪地中生长绽放的冰凌花。

    他拍了拍手，像每一位看到卓越演出观众那样的鼓掌。朱利安真诚地夸赞：“这是我见过最好的演出了，艾薇！我总觉得，意犹未尽……”

    “真、真的吗？”少女惊喜地拔高声音，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可很快，她捂住脸，将自己的笑脸遮掩了起来。这让朱利安有点不解，他问：“怎么了，艾薇？”

    “就是，突然想到了一点事情啦！”

    艾薇开口。

    “什么事？”

    “就是，在走廊里朱利安提到的事情！”在青年的困惑下，少女进行了解答：“朱利安，你刚刚说保持笑容是强大的证明。可是，一般不是说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正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吗？譬如谦和的人，在外从不自夸。”

    艾薇，原来是想延续刚才的话题。

    朱利安发出了“嗯…”的长音，鼻腔震动，是认真思索的证明。半响，他说：“艾薇是想的呢？比如你作为观众，置身于赛前。看到了正在做赛前准备的两个选手，一个人保持着笑容，另一个人则紧绷着一张脸。让艾薇看来，是谁会对这场赛事更加胸有成竹一些呢？”

    停下了运动，两人只是扶着扶杆而后站定。冷风吹过面颊，让他们鼻尖泛红，也能够静下心来思考问题。少女说：“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笑着的人会比较厉害！因为大家都会觉得，紧绷着脸的人实在紧张呢——”

    “是啊。”朱利安：“所以我说，笑容是强大的证明。无论在什么场合，恐惧可以用笑容来驱散，也可以用笑容告知他人自己的状态。比起不形于色的喜怒，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展现着坦诚的情绪，难道不是更加直观吗？”

    “其实……”

    对话进行到了这里，反倒是艾薇变得有些扭捏起来了。她磕磕巴巴，如难以将心中的话宣之于口。最后，她咬住下唇，道：“我、我害怕自己会“得意忘形”啦！因为因为，大家不是总在说嘛，就是骄傲会让人自满，从聪慧变得愚钝。得意忘形的人，看起来很不招人喜欢呢……！”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段话，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了朱利安。

    青年，双手捧上了她的面颊。

    朱利安，口吻认真：“可我并不讨厌得意忘形。”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需要为某件事付出一定的努力而达到让人认可、夸赞的程度，被赞美包裹后人才能够得意忘形。如果是艾薇让自己日夜辛劳，反复思考后将一件事情做得出色了。那么收到了夸奖之后，为什么不能得意呢？哪怕是忘形，也是对一直以来紧绷的自己的一种褒奖——这是，我的想法。”

    “是这样吗？”

    艾薇掰着手指头说：“好像是这样……因为我在舞团集训的时候，真的、真的很努力！大家都休息了，我还在滑冰。就连梦里，也不断在复盘自己今日的所学呢。既然这样，那么学有小成且相对出色的我，稍微、稍微地自满一下，也没问题吧！”

    艾薇越说越恍然，笼罩在心底的疑云已然散开了。说到最后，少女叉着腰，有些孩子气地说着：“我花费了很多努力，到达了今天拥有的能力。所以要夸夸自己的厉害，就算是“忘形”也是我应得的嘛！”

    “但是……”一句话后，气势一落千丈，艾薇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她牵着朱利安的手，不好意思的搓动着，忐忑不安：“太过自负的人，我也不想要成为。朱利安，你可以肩负起监督我的责任吗？”

    “哎呀……”一直在倾听的青年轻笑着，打趣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哦。”

    “我们之间，就是一辈子呀！”

    艾薇说得坚定，带着几分忠诚不渝的口吻。纵使害羞，这种回答上，艾薇从来不怯于回应自己的选择。

    朱利安继续：“就算是对艾薇这么夸夸其谈，我也是偶尔会有因为得意过头，而犯下错误的时候。”

    “那我也监督朱利安！我们互相监督——”

    艾薇说着，拉起朱利安的手，一副不愿意让他放开的样子：“也是一辈子，我监督朱利安一辈子，朱利安也监督我一辈子。”

    朱利安与艾薇牵着手，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光的原因，他竟觉得少女的瞳孔是由这份情感构成。灼热而纯粹，熠熠生辉着：“谦卑自信，人对自我的内核的强大，需要花费人的一生去学习。和艾薇一起的话，我想自己不会寂寞，不会走错路。”

    “那拉钩！”

    对于艾薇来说，这是最有效，最隆重的契约方式。

    “好啊，拉钩。”

    朱利安伸出小拇指与拇指，做出了那个手势。可他没有与少女勾缠，而是询问爱人：“艾薇，你觉得这个手势像什么？”

    “唔……”艾薇答得很快：“一个数字“6”。”

    朱利安回：““6”在一些国家的典故与释义中，象征着和谐与完美哦，因为这个手势相比起其他的数字来说，很想是不倒木。”

    艾薇脑袋上的思考气泡中，冒出了家里的木头工艺品。弯弯的月亮船，永远不会倾覆。她用力地点头：“没错！”

    朱利安又说：“还有，你觉得这个动作像不像船锚呢？”

    现代，普遍船舶所使用的锚便是霍尔锚，正是朱利安手中“6”的样子。艾薇在引擎搜索，调出图片，与朱利安的手进行对比——手势与图片，全然一致。

    她的目光不断在图片与爱人的手上跳转，不知怎么地忽然灵光一现：“朱利安想说，我们的誓约像船锚！对不对？”

    急于求证的艾薇小猫，甩动起了尾巴。

    博学的朱利安狗狗，点头夸赞：“没错！就是这样哦，艾薇是个聪明的孩子。”

    “嘿嘿……”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青年的动作在本次对话结束后，又变动了。

    他将手放在了耳朵上，问：“艾薇，你觉得这又像是什么呢？”

    “像是电话——”

    艾薇这次看得真切。

    朱利安循序渐进，最后将这一切整合。

    他放下手，与艾薇小指交缠，拇指抵碰：“船锚落在海底，无论可为与不可为，它都会将我们相互约束。可船锚上，又连着绳索。绳索的源头破出海面，连接着我们彼此的……”

    他停定刹那，重新将手指比做电话落在耳上。

    一面，青年使着空余下的那只手，将艾薇的手也摆在了她自己的耳边，

    朱利安说：“绳索的源头，是连接着我们彼此的电话。虽说底部是锚，可顶端，声音又能够通过线传导到听筒之中。所以，艾薇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少女倏地笑了起来，清如纯露，微微露出的齿尖也像贝母似的，莹润着细腻饱满的色泽。她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美，就连眼中的浓紫，也成了一块剔透的水晶。

    喉中的嗓音酿了酒，从言语中朝着爱人倾倒过去：

    “朱利安，拉钩上吊下一句是什么？”

    朱利安饮了艾薇声音里的酒，说不出半分的虚言：

    “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