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准备在外面过节，可圣诞节到底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果然还是需要回家度过。小山茶和哥哥们，要回家了！虽然不太情愿，但在长久地拥抱了之后，女孩们还是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约定了下次的见面，总觉得在此之后的时光也变得充满期待。

    目送着小山茶与哥哥们的背影彻底消失，艾薇也背着双手回转过身来，对着朱利安道：“我们也该回家了！”

    “是啊。”

    朱利安左右两只手，都拎着购物袋：“也该让这些孩子们尽好他们应尽的职责了。”他笑得有些无奈，眼梢弯弯的，有点像大树的叶片。艾薇小碎步跑了回去，她伸手接过了朱利安手中的购物袋。两只手一起拎着的动作，就像少女手里的不是塑料袋，而是装满了星星的小篮子。她说：“哎呀……玩的时间看来已经结束了！我和朱利安，也要回家开始忙碌啦——”

    下到地下室，天气太冷，发动机的启动需要时间。朱利安先到驾驶室为汽车点火，他打开后备箱，拜托艾薇先将购物袋放进去。等他出来帮艾薇拉开车门时，对方已经将后备箱合拢了。

    不知道为什么，艾薇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顶，她双手抱在胸前，显得有些圆润润的。朱利安有些担忧，轻蹙着眉问：“是太冷了吗，艾薇？要不要把暖气调高一点。”

    “不用啦，这样就很好！”

    艾薇的语速快得有些异常：“如果车里开很大的暖气，会让人觉得有点闷。”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人在觉得寒冷的时候，语速也会加快。因此朱利安不疑有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请上车吧。”

    “回家啦！”

    艾薇坐上副驾驶，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她将车窗稍微摇下来了一些。

    防窥膜让整个窗户，呈现出某种灰黑色的色泽。艾薇喜欢看车辆在行驶时，那些随着车速的加快而逐渐模糊的景色。她扒拉着窗框，车内的轻音乐在静谧中流淌着。

    “艾薇，觉得今天过的怎么样？”

    朱利安发起了对话，他偏过目光，看了一眼目视窗户的少女。艾薇皮肤白皙，车外的路灯在她脸上频繁闪过，形成一道光景。忽然的搭话，让艾薇回过神来。她伸直双腿，鞋跟在软包脚垫上磕了磕，说：“很开心哦！虽然大家踏青采风都会去不同的景区，可我觉得探索不同的商场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以前一直觉得想做的事情很多，一天24小时都做不完……可今天和朱利安一起买好了装饰材料、滑冰、抓娃娃、自制喷泉，还一起看了圣诞树呢！这一项项事情，完成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自觉，可现在细数过来，今天竟然也做了不少的事情。所以，今天过得很开心哦……对了！”

    艾薇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己的感想，却忽然间扬起声音。

    朱利安“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家的路呀！”艾薇有些困惑，她不太确定了：“是我记错了吗？还是朱利安找到了一条近道。”

    “没有记错，因为我们在回家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咦？是什么地方。”

    “一个……”朱利安说的时候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可以让今天更开心的地方。”

    ※

    渐渐的，城市的灯火开始朝后推远。车辆行驶入一条僻静的小道，最终，停在了一个艾薇从未来过的地方。她下了车，朝四周环望着。朱利安没有主动介绍这是那里，所以艾薇只能看出这里是一片树林。到处充满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而且比起城市要寒冷一些，树杈上竟然会有厚厚的积雪滑落。虽然已至夜晚，朱利安到艾薇来到的地方，却一点也不黑暗。

    艾薇往前走了几步，她抬手在树枝上碰了碰。树枝，随着少女指尖的播弄而摇晃，让彩灯的光都摇曳起来。

    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朱利安？”

    “去作家协会聚会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地方。”

    朱利安回答：“也算是风景区，但是开发程度并不完全。平时来的人很少……之前也有想过告诉艾薇，当作是秘密基地一样。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今天。”

    朱利安说到这里，尾音轻了下来，显得有些神秘。他牵着艾薇，来到了树林的另一处，距离车辆停放的位置更远了一些。

    “总之，先和我来这里吧。”

    他说着，将身子侧了过去。

    他身后，是一个圆弧状的入口。比起刚才无处落脚的密林，这里就像由树木自发组成的通道。树木有默契的中空出一条长廊，就连杂草都不在此处生长。这里的每一处树干上都有挂着灯泡的灯带，比起商场长线的霓虹灯更为壮观，这些被点亮灯带在此处延伸出一条路。因此夜晚并不漆黑，反倒如梦似幻。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一个方向，只能够笔直地往前走去。

    可走到尽头，朱利安却忽然停住了。

    艾薇同朱利安手牵着手，男友停住脚步，她自然也没法继续往前。在这些灯影里，艾薇将朱利安的神色看得真切。青年难得有这么失态的样子，他眼皮痉挛，甚至肉眼可见地在跳动。朱利安嘴唇翕动地缓慢又轻微，持续不断地小声自问，含糊不清地传了出来：“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

    朱利安难得有点紧张，汗流浃背。他明明就把礼物放在这里，亲手放置的，怎么会消失不见呢？难道是记错了吗？还是被人拿走了！这么一说，这里虽然鲜少有人到访，可到底是风景区，如果有人看到礼物起了歹心，想要拿走也只是顺手的事。

    艾薇见男友不说话，也是有些着急了。她晃了晃朱利安的手臂，急急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好的情况，让我来帮帮你好不好呀朱利安！我们有两个人呢……！”

    朱利安僵硬地回过神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苦笑道：“艾薇，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不见了……明明就放在这里的。”

    说到最后，青年有些咬牙。艾薇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空无一物的雪地，眨眨眼：“风很大呢，会不会是被吹跑了？我们来找一找吧！”

    “说的也是……”

    人在太过着急的情况下，容易钻牛角尖，也会遗漏许多可能性。朱利安抬起与艾薇牵着的手，用女友的掌心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后，道：“拜托借给我好运气吧，艾薇。”

    于是，两人一起蹲在了雪地里。一开始只是简单地搬运雪，将它们刨开，在一旁缩成一团。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艾薇与朱利安抓起了雪，将它们团成一个个糯米团般的雪团子。艾薇在边上叠了八个，她喊来朱利安，兴致勃勃地展示：“朱利安你快看，冰糖葫芦！”

    彩灯照着雪也可以染上别的颜色，红的斑点落在上面，的确像山楂的小串。朱利安当机立断，拿出手挤找好拍摄位。作为优秀男友的基础技能，让他做这一套动作都一气呵成：“我来帮你拍照！”

    艾薇站到“糖葫芦”旁，准备摆好姿势。可刚走到那里，身体就踉跄了一下。她感觉脚尖被什么绊住，将一个硬物铲出了雪层。艾薇弯下腰，把它拿了起来。

    原来刚才绊倒她的，是一个方块状的盒子。

    艾薇拿给朱利安看：“这是你准备的礼物吗？”

    朱利安看着盒子的配色，猛地舒了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

    礼物的外表，被朱利安用用纯白的礼品纸包裹。上面的丝带，也是淡紫色的。是很适合艾薇的包装，可这种配色，同样也容易被雪地掩盖。

    艾薇也放下心来：“礼物没有被人拿走，真是太好了！”

    “是我做的不对。”朱利安语气低低，自我检讨：“我不该用这么不醒目的颜色包装，而且把礼物放在这里十几个小时，也的确有丢失的风险。”

    “别这么说啦！”艾薇举起礼盒，用冰冰冷冷的外包装轻柔地贴住了朱利安的唇瓣，进行了手动禁言。她对于爱人这番发言，完全不认同：“就像是在寻宝一样哦！朱利安送给我的礼物，最后也是被我找到。这也是惊喜——那，我可以在这里打开礼物吗？”

    艾薇收回礼盒，虔诚而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朱利安点了点自己刚才被封住的嘴唇，柔声回答：“当然可以。这是我送给艾薇的礼物，所以你想怎么打开都可以。”

    这一片树林，只有朱利安和艾薇两人存在。如此开阔，却又私密的空间里，很适合做一些只有彼此才可以共同进行的事。没有人能忍住在找到宝藏的第一时间，不去打开宝箱查看，艾薇也是一样。

    她摸着丝带，将它结了开来。

    丝带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朱利安伸出手，抓住了长带的彼端。他接过丝带，在自己的手腕缠绕了一圈，打上蝴蝶结。像是青年自己，也是被包装的礼物。

    朱利安对艾薇很了解，知道她会对旁人的赠品珍重对待，特别是他们两人之间彼此交换的礼物，艾薇更是不愿它伤一丝一毫。所以朱利安包装时，采用的是折纸的手法，这样，艾薇就不用担心撕开胶带会损伤外包装了。

    等外包装被解开，里面的内容物也展现在了艾薇面前。

    被爱人精心包裹的内核，是一个深蓝色的盒子。

    艾薇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她别过头再次重申：“我要打开了哦！”

    朱利安点头，也认真地回望：“嗯，打开吧。”

    掀开盒盖，艾薇取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这是浅卡其色的相框，一张类似于证书半同色的纸张被框入其中。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部的大标题，上面写着：

    Star name deed

    朱利安，为艾薇买了一颗星星。

    艾薇有些呆滞，她看看证书，又看着朱利安，问：“朱利安……我我我我，我现在在宇宙中有属于自己的星星了吗！”

    “准确说，是两颗。”

    朱利安笑着，为她指了下一行字：“我买了一对双子星，用我们两个的名字命名。这样，艾薇在宇宙中，就不会孤单了。”

    “怎么会想到给我买星星呢，朱利安？”

    艾薇对此，感到好奇。

    “你有刷到过那个视频吗，艾薇。就是在平行世界，我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在平行世界，我们可能是猫咪和小狗，可能是花朵与野草，也可能是水杯和烧水壶。作为人类，在地球上可能会千百种形态。可，如果我们处在宇宙外呢？

    “无论是哪部影视作品，星星的位置与总数是不变的。哪怕是小质量的恒星，寿命都可达亿万年。我想，如果和艾薇成为了星星的话，就不用去管平行宇宙的概念了吧。”

    “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只会是星星。不仅是在地球，在宇宙中的艾薇与朱利安，也是生来就在一起的星辰。”

    听说人类的灵魂很轻，在死后，大家都会上升天空，成为浩瀚星尘中的一员。

    每颗星星，都住着往生者的一枚灵魂。

    可哪怕百年之后，灵魂飘往上苍，融入星河，成为千万星球与星屑中的一员，艾薇与朱利安都不会因此而分离。因为青年买下的双子星，正是可以容纳自己与爱人的灵魂。

    他们将在宇宙中共享着亿万年的寿命，悬浮于中心或边界，永不衰湮。

    ※

    “其实……我也准备了礼物噢！”

    艾薇的声音，在这寒风中有些飘忽不定。

    少女甜美的嗓音，像是被天空中稀稀落落飘散而下的积雪所吸附了，轻轻地搭落进青年的耳朵里。

    而他下意识用目光去寻找，难道艾薇的礼物也放在这雪层之下吗？难道，艾薇在此之前就知道这里的存在吗？从刚才堆雪球开始，她的双手可就空空如也……以往都是朱利安为艾薇施展魔术，可今天，魔术师与观众的位置却颠倒了。艾薇仿佛事为验证朱利安所说，她将双手翻过，为他展示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艾薇，带着空空的手心，缓缓地捏住了自己领口前端的拉链。

    见状，有一簇灵光自朱利安脑海中乍闪而过。

    说起来，从商场的地下车库开始，艾薇的衣服就显得有些臃肿圆润。她将领口拉到最顶，可因为艾薇将双臂抱在身前又说自己很冷，朱利安才没有过多怀疑。

    难道说……

    拉链，随着少女的动作，正在缓缓地往下拉动。

    随着被密封的领口缓缓敞开，被隐藏在少女衣内之物也逐渐展露眉目。那探出头来的，是翠绿色修长的枝桠柔缓的生长着、以那样不受约束的姿态，奇妙而轻盈地生长着。花枝压着胸脯，枝条下的果实仿佛圆圆的萤火虫，散发着淡淡光泽。

    待拉链彻底拉到最底，朱利安终于看清了藏在少女怀中事物的全貌。

    ——艾薇，把一束花藏在的身前。

    现在，她把这束花拿了出来。一直以来被她藏在怀里的，是槲寄生花束。那些细嫩的，翠绿的茎与叶顺着她的胸膛生长，如同自心脏密延至四肢百骸的血管。

    “圣诞快乐，朱利安！”

    艾薇，其实很害羞。周边那些圣诞树零零星星的光，是如此斑斓。如霓虹的繁星，使少女白皙无瑕的脸庞尽染了颜色，手捧花开得茂盛，修长的枝叶也成了足以遮挡住脸旁的面帘。言语具有力量，能够教人付诸行动，驱使氛围变得缱绻。艾薇是一个内敛的人，她难以与爱人面对这面，将那些害羞的话语说出。

    现在，她半遮着脸。口呼间，所有的羞怯之意都化作白雾静静地蒸发了，这安静到哪怕掉落一粒银沙都清晰可见闻的环境里，她的询问是那样清晰：“朱利安，你知道那个传说吗。”

    你会知道吗，朱利安？

    那个，有关于圣诞节的传说。

    但是朱利安，没有回答。

    他们本就是隔着几步的距离，可现在，青年在少女话音落下的刹那，把彼此的间距消减了。艾薇，看到了朱利安伸出的手。他甚至不算“推倒”，而是掌心扳住了爱人单薄且瘦削的肩头，将她放倒在了雪地上。天地的旋转很轻、很轻，朱利安的动作甚至比对待一块水晶、一块玻璃还要珍重。厚重棉柔的雪，是家中洁白的床垫，落下时温暖而柔软。

    平躺在雪面的艾薇，张开眼便能够直视天空。

    夜空与树叶交汇，俨如一体。只仔细一看，这一眼也就望到了……

    望到了，原来他们的头顶一直挂着槲寄生…

    朱利安这时探身上来，他不舍得将艾薇压在身下，于是将身体化作伞罩，将身躯化作荫蔽遮盖少女，同时遮挡住漫天轻柔的鹅雪。干燥的吐息，自上而下地散落在少女的脸上。清冽如松枝，就连冰雪都逊色了几分。

    他说：“这也是我想送给艾薇的礼物……”

    艾薇带了槲寄生的花束，却没想到自己与爱人，已身处于槲寄生的花丛中。

    “艾薇，需要我现在兑现吗。”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艾薇闭上眼，是无声的邀请。

    怀中的槲寄生与头顶的槲寄生相呼应着，风吹着果实浮动着，亦如满压着枝桠的风铃。

    情是鱼与水，因此水是爱与私欲的载体。

    传说巴德尔葬身于槲寄生之下，神女弗丽嘉为救活儿子，将悬挂着槲寄生之地定为誓约之地。许诺只要心存挚爱之人，无论谁站在这里都会赐予他们一吻。

    艾薇与朱利安，不约而同选择这里作为交换礼物的地方。

    交换的不只是礼物，还有爱、和平、宽恕……与永恒。

    青年的吻，如此落下。

    闭上眼睛之后，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嘴唇的温度与软意如明灯。亲吻中，雪层仿佛升为云层，使爱侣不具有形体，他们成为流动着缠绵的两束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