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碰见当然不能算相遇。
墨雲微在尘逍发现前,及时躲避离开,连背影都不曾留下。
他要尽快赶去凤凰山庄。这场万众瞩目的联姻,玉常婧并不情愿,对龙湦百害无一利。
龙铃玥此举无疑把龙湦摆上明面,用他为饵,钓的不止玉氏,还有她想报复之人。
她既言而无信,他也不必再遵守承诺。
尘逍在北州城逗留两日,仍无所获,暗中找寻的手下也未传来任何消息。怅惘之余,只得快马加鞭去向东州凤凰城。
他绝不会让玉昭崇和江湖第一大派联姻!
玉兴绥的暗卫也没寻见任何关于墨雲微的蛛丝马迹。找不到人完不成任务,他们唯有跟住尘逍。
谷满城走后,玉兴绥派出六名临时钦差,分至东、西、北三洲巡行治灾。
队伍从云中城出发,浩浩汤汤,极大鼓舞了百姓,更别提云中城由天子至尊亲自上阵疏整。
都认为是谷满城倾家荡产换来帝王一朝觉醒,却不想其中蕴含着阴险算计。
七月下旬,十里坡粮仓自燃。流言盛传,庶出非正统血脉,篡权夺位是逆天反命,故降异火,为小惩诫,是以儆效尤。
人心倾偏,玉昭崇的期望落空大半。
失去最佳进攻机会的他,同时也败尽民意。
他自认亡羊补牢,召集起众人,外,围着王府侍卫,内,跪满百姓。追责治罪之态显而易见,连连哀嚎声更是添烦增乱。
查问完的侍卫面露无奈,上前禀报:“王爷,路上捡的流民太多,无从搜起啊。”
噩耗来的猝不及防,他愤怒摔碎茶盏,只能是那群乌合之众放的火,虽早葬身火海,他仍咽不下这口气。
牵连无辜的事,如今不能做,他也不敢做,只好忍着气把剩余的百姓轰走。这些真就是累赘,壮大不了声势,倒是拖的好后腿,当初要是听计家军的劝,何来这些麻烦……
粮草被毁,舆论转向,十里坡已不能久留。进或退,他该做出决定。
决定还没成形,计家军先得到命令,返程北州。这场南下,似乎真的是种警醒,玉昭崇不堪大任,时机既失,回头尚不晚。
离开前,玉昭崇百般阻拦,连王爷的架子也顾不得,追着问:“计副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们怎么能抛下本王?”
平时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骑上黑马,暗自思忖,玉昭崇可不就是那被捕食的蚂蚱么!愚不可及!虽有嫌弃,此刻仍耐住性子与他解释,“尊主让启程,不敢久留。”
玉昭崇知道所谓的“尊主”就是明境台的首领,“那让明境台众弟子返回即可,计家军目前是副将说了算。”
为何要听明境台的?想到什么,他又补充:“计将军爱子,计小将军可是心心念念着要与本王共同攻占云中城。”
中年人眉宇间隐露杀意,瞬息又转换成瘆人的笑容,他稍微倾身低头,问道:“哪儿来的计小将军?计家军可唯有我计先志。”
玉昭崇呆傻的模样令他回身大笑,“王爷是否知道,计广思与我等是仇人?十年不见,计家何时又与他有半分干系了?”
仇人?无半分干系?玉昭崇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凶神,他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近几月来,本副将都在耐心劝你,可你”,他摇摇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爷!后会无期。”
计先志打马扬尘去,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来时声势汹汹,走得也怒气冲冲。
玉昭崇沾了满身灰。
营地狼藉,尽是计家军离去后留下的颓败。
玉昭崇后悔极了。如果计广思与计家军毫无牵连,那他误会了,计广思主动联络可能真的只是想用江湖势力助他……
归根结底还是墨雲微!若墨雲微没来误导,他肯定进军云中城,哪怕鱼死网破都在所不惜。
可墨雲微用计广思诈他。他以为计家军听命于计广思,墨雲微将计就计,让他不得不忌惮,曾名满江湖的武学宗师再拥有计家军,谁能打败?他定争不赢。借这个由头,他畏惧到按兵不动,终至眼下之局面。
而无论计广思想不想利用他,一切晚矣。
和明境台闹掰了,还有凤凰山庄。他只能指望龙铃玥。
是时候去拜访未来亲家了。
南萧谷内,本应有最清悠闲适的年月,而计广思已被愁思缠透。
计家军若服从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惜他即使生在计家也差遣不动。他们现下只听命于明境台。
明境台的首领是谁,他至今未明。
他先前计划派出石山门去增援玉昭崇,石山门却收留了谷满城,无形中被沈维浩牵制,石山被围,为免大动干戈,双方僵持不下……
玉昭崇在十里坡畏首畏尾,有计家军也白瞎。
摄政王已死,江山动乱,大厦将倾,百姓怨恨既生,玉兴绥妄想稳固根基。
这场较量,他已行至关键处,唯一的优势还在于凤凰山庄。
因计广思深谋远虑,南萧谷最先抵达凤凰城。
此时,侠客打扮的叶七、叶八及一干人等已经混入凤凰山庄专待江湖友人的凤羽客栈。
门庭若市,是最佳消息探听地,也免不了成那滋生事端的名利场。
叶八唯恐暴露身份,奉劝叶七,“七哥,你说你就不能低调点儿?”自入住来,这已是他打败的第十五人。
他们之前也常来凤凰城,本不必担忧,但几月前南萧一遇,凤凰山庄少主怕早就记得了黑斗篷之下的脸,若撞见,定又是一番波折。
“他们来找我切磋,我自当尽力。”叶七依旧高傲,不能怪他们输得太惨,这些挑战,他闭着眼睛都能赢。真人不露相,这些露洋相的就是讨打。
“这……太容易暴露。”叶八叹气。
他和叶七向来看不惯对方,谁也不服谁,劝得太多也无意义。
“八哥,我有分寸。凤凰山庄内应来消息说,明晚便可动手。”
叶八祈盼,“希望我们能顺利吧。”
前次,龙湦在眼皮子底下跑得悄无声息,他们回去后被谷主骂个狗血淋头。
这次,有《浮光集》在手,定能投其心意,使他甘愿跟随。
至于龙湦为什么会对《浮光集》感兴趣,就要从这段时间他的日常说起了。
据内应来报,他在东院沉迷于一本《神医笔录》,茶思饭想,都不出屋子了,更别提出山庄。
才知晓时,叶八哭笑不得。
他记忆里,那本《神医笔录》大概会是“神医”执笔,确是《浮光集》的盗版。
很不巧,他之前冒充名门弟子来凤凰城,曾与人共同研读过。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笔录的主人、龙铃玥唯一的徒弟,东方嵘。
那本“赝品”看上去是古籍,摘录到的内容也不出错,实则重新编排过,次序混乱,缺失太多,还加入了抄写之人诸多主观看法,玩笑之处,导致枯燥部分也多点趣味。
因处在敌对,他看破不说破,未点明它是假的,真迹就在自己手中。
他想只是段不期而遇的缘分罢了,一时知己,没必要透底。再者,《浮光集》是南萧世世代代传下的珍宝,他不敢轻易示人。
现在只希望龙湦能被《浮光集》吸引,乖乖跟他们回去见谷主。
今日晨起,龙湦灵感突至,确实发现了问题。
他急忙去唤醒东方嵘,东方嵘被他的叫魂声惊扰,支起眼皮,见他指着泛黄的封皮问:“阿嵘,笔录怎么会缺页?”
东方嵘顿时睡意全消,骤然起身,“啥?”
看对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加大音量戏弄道:“你竟敢损坏山庄的宝贝!”
“缺页?我我……我……”
“我什么我!”他正经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东方嵘从床上跳起来,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哪儿缺了?师父知道会扒了我的皮!”转念又想,“你怎么发现的?”真不该把书再借给你。
龙湦等他穿好鞋,把笔录翻到记载寒毒的部分,怼到他面前,指着问,“这跳跃那么大,你看不见?这页末尾写:断肠草、凤凰花主治,以毒攻,则毒驱。”
他又掀开下一页,首句写:“辅助药材多,多至半页,疗法庞杂,简述都有两页半……”
“是不是很明显!先前怎么没发现?”他问:“那这三页呢?”
东方嵘支支吾吾,“……会不会是神医在骗我们?他碎话多,思维跨度又大,也许根本不存在这三页。我研究过,他主医术,而寒毒是剧毒,又分多种,他可能恰好就不清楚。”
“那也不对啊,这前辈明明涉毒的部分写得更为详细,每个阶段都无比细致,偏偏这寒毒,没有中毒后解毒的方法,这”。
东方嵘迅速拿过笔录,“你看了那么多日,癔症了吧。”他觉得龙湦问的有道理,但他并不能合理解释记载寒毒的部分平白没了,难道……
“书是师父给的,我去问她。”你也别再看了!
龙湦把书抢回来,“不行!我娘前次接见摘星楼,差点没把她鞭子甩断。”他歪头思索,“她跟墨雲微会有什么仇?”
“不不知道……”
“湦湦,笔录是不是?该还我了?”
“急什么!待我再研究几日。”
暂时找不到解决之法,龙湦揣着笔录,难得出了山庄。
思春也被解放,满大街乱飞,这段时间可把它憋坏了。
数日前,思春在凤凰树上的鸟巢被他娘端了。万幸,仅发现了窝。
从来没有鸟类敢在凤凰树上筑巢,因为他娘不喜欢任何一只飞禽。
他只能把思春关屋里陪他。
出门时都悄悄摸摸的。
到人多之地,他把思春逮到肩上,敲敲它的头,“听话点!否则就把你扔了。”
早市喧嚣,路过包子摊时,思春用翅膀推了推他脑袋。
他无心购买。走出几步后,肩上一轻,回头正好目睹着思春从热气腾腾的蒸笼中叼起个比它头还大的包子,直冲着他飞来。
他双手接住它,包子不堪重负,掉落在他怀里。
摊主很快追上,边骂边来拎它,“小小畜生!把你炖了!”
“哎!住手!我给你银子。”
凤凰城里的商贩都极会看人。
看他红衣张扬、容貌不凡,发带、护腕、腰带材质都不一般,贵气十足,一眼便断定:绝非寻常人家!
“你养的?那笼包子都卖给你了。”虽然这胖鸟身体没沾到,但街上那么多双眼睛,指不定给说成什么样。
龙湦瞥见包子摊位前站着俩脏兮兮的孩子,明显是想吃又拿不出铜钱。
“行吧,都装起来。”
十年老店,“老包包子”。
店名再次逗笑他,阿嵘说这家店铺的老板姓包,人喊老包,做的包子好吃,偶尔好施,算是良心商家。
思春站在摊位木板上啄着包子,龙湦看向老包,递给他一袋银子。
老包笑哈哈地打开锦袋,这怕是够买他这辈子做出来的包子了。
“你以后天天都卖包子吧!若摊位前有人想买拿不出钱,你就免费多赠他几个。”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龙湦转头,“就比如说,哎!脏小孩呢?”
“等会儿就又来了……”
“是吗?那老包你可别惯着。”
“……”
等那馋鸟吃完,龙湦抱着两大包包子走远。
看老包走回来装包子,俩孩子立即跑远,等客人走了,他们真的磨蹭着走回来。
老包把剩下几个给他们,“喏!是那红衣少侠买给你们的。”他指着离去的背影赞道:“凤凰城还是侠士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