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湦沿街去了西边。
从云中城逃来的百姓多不敢深入凤凰城。他于城门设了难民接济处，有各派弟子在那值守指点、登记造册，给他们安排住所、赠衣食物品、介绍活计……想在此安稳生活，皆会被帮衬。
饱食终日，也不养着，不劳而获终不长远，只放任他们到街上本分乞讨。城中非富即贵，侠义之心更甚，随舍一点碎银，便是几日的吃食。
除摘星楼、凤凰山庄，他还找过距离最近的离阙宫、三霄堂、金钱帮……
某人不行，众人行。
玉兴绥舍弃的子民，他有本事给他们一个安定。云中城再乱，凤凰城都不会乱。
伴随着几遍三重一轻的敲门声，大院打开门，冒出三颗脑袋。
“大哥哥，你来啦！思春也在！”
“大哥哥，思春，大哥哥，思春……”小孩欢欢喜喜地叫喊。
龙湦笑着将怀里的热包子和糖果分发出去，嘴巴也没闲着，“这几日有去要饭吗？”
四只小短手举起，最小的那个举上两只，“我去了”，“我也去了”，“还有我”，“我我我”。
“虎哥没骂你们呐？”
双丸子头的七岁小姑娘去拉了拉龙湦衣摆，“大哥哥别说，虎子哥不知道。”
才说完，屋里走出一名穿短布衫，脸色极臭的少年，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在龙湦眼里，仅是个比他小三岁的少年。
“哟！虎哥，几日不见，人更丑了。”
思春朝着少年飞去，仿佛也看不惯他的臭脸。少年力气大，挥手的过程中给了它好几拳。它不是真心要啄他，被打走后，只好又落回龙湦肩头。
“哼！”他越过一人一鸟，教导起那几个小的，“又偷偷去讨钱？我不是说过有活干了吗！能养活你们！万一被卖了怎么办？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哪里有乞丐的样子！”
龙湦在旁边帮腔，“是啊，你们穿得如此漂亮，脸蛋又那么可爱，一点也不像”。
小虎子瞪向他，“你闭嘴！我弟弟妹妹轮不到你夸！”
“是是是，我不夸。”
龙湦藏住白牙，捂嘴笑起来。
第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城门处的流民堆里。
那矮矮的个子走在数堆人群中并不显眼，但进城时，三小只手上都有布条拴连着，布条的另一头在一个肩抗包袱的少年手里……
第二次遇到他们，是在凤凰城长街。
牵布条的少年没在，三小只倒是在墙边坐成一排。每人身旁都摆着一个破碗，坐姿端正，始终抬头露着孩童最甜美的笑。
隔着十步距离，是破布褴褛，头发凌乱的真乞丐。
这鲜明的对比，哪里是在讨钱？
龙湦走上去给每个破碗里放了两块刚买到的绿豆糕。
属小的那个最活泼，见到糕点，忙去拉丸子头的手，“阿姐，好好吃的样子。”
“是很好吃，吃吧。”龙湦回应道。
看他不像坏人，三个里年龄最大的小子代替两个妹妹表示感谢，“谢谢大哥哥，我叫小豆子，她叫小丸子，她是小花。”
名取得不咋样，他差点没笑出声，还好没叫这么可爱的姑娘“小花子”。
他注意到三人都默契地只吃了一块糕点。
小花舔干净手指，笑眯眯地问：“我们吃一块，虎子哥吃三块，他不会骂我们了吧？”
后来，虎子哥很快出现，连好心给绿豆糕的龙湦都惨遭臭骂。
为了不辜负臭骂，他教育了三小只往后不能随便乱吃，又被骂多管闲事。
他给小虎子提议送俩小姑娘去离阙宫拜师学艺，又得一顿臭骂。
骂着骂着，他觉得还挺好玩。就亲自安置他们，帮小虎子找了商铺做工。
闲来无事，便想逗逗。
他在暗处派了护卫，小孩上街讨钱也有专人守着。
或是看在守卫的面子上，他们能讨到不少玩的“东西”。街上众人只会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子女出来玩，有适合的玩具就往碗里放。
小虎子可能感受到了生活辛酸，对屋里常多出的物品熟视无睹。他尚且能照顾自己，何谈养好他弟弟妹妹？
几日未见，他真的想通了。
“人是我在路上捡来的，你要向我保证，她俩以后。”
龙湦抢答：“大富大贵，多才多艺！”
小虎子瞅他两眼，他又道：“良师益友，一生无虞。”
龙湦领着四人去向东街，路过凤凰山庄时，顺便把思春关回了家。
玉砌金栏，美轮美奂。
四人犹置身仙境，见看守对龙湦毕恭毕敬，一声声少主更是惊得他们呆若木鸡。
龙湦又带四个木头人进了略逊一筹的离阙宫。
若不是有他娘给他定亲，他还真不敢拜访。杜林松向来热诚，他也投其所好，带足了礼。
刚说明来意，随着一声“杜宫主！”响起，四人脸色皆变，他事先提醒过几个小的，只喊“杜掌门”。
这喊声只能出自离阙宫的两朵娇花，杜林松的宝贝女儿。
一位穿着明艳招摇，另一位清新雅丽。
龙湦见怪不怪，巴不得转身就走。
明艳那位先开口抱怨：“真以为你是宫主了不起！还想瞒我和姐姐。”
在两个女儿面前，杜林松甚为和气，但也固执，“为父不是宫主。”
“呵！”她不想废话，转向龙湦：“龙哥哥，你真的要娶郡主不娶我？”询问声里有质疑，也有羞怯。
杜林松稍微怒了下，“蓁儿闭嘴！姑娘家，成何体统。”
龙湦笑着劝他：“莫动怒，杜老哥，令嫒直爽率真，本少主没那福气。”
“可不是嘛！我和姐姐争了那么些年，你竟然要取个一无是处的刁蛮女子。”
看上去更温婉的姐姐杜菁也劝道：“龙哥哥，虽不知龙庄主是何用意，但她随便葬送你的幸福，你不该听她的。”
杜蓁应和，“是啊，本来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她把你关在山庄，十二年都未放出，导致你十三岁了才初见我们。”越想越不对劲，“她自己不出门就罢了，还不让你出门，简直别有用心。”
龙湦假装回忆，“是吗？我怎么有点模糊了，你们第一次见龙莹滢是几岁？”
杜蓁：“五岁吧！”
杜菁：“五岁前也一起玩过，印象不深了。”
龙湦苦口婆心，已算不清是第几次拒绝。这次，杜林松和他站到了同一阵营。
“说得对，凤凰城英才辈出，她们不愁找个好人家。贤弟接管凤凰城后，还要仰仗你。”他欲言又止，还是道：“你这联姻牵扯到朝中势力，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了。”等对方点头，他向他保证，“凭我俩这多年交情，她们来离阙宫，我会提供最优秀的条件。”
“可惜离阙宫不收男弟子，这两个我只有带回去了。”
杜林松把龙湦拉去半边窃窃私语，“你侠义心肠，但总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领啊！”
“那小子有点手艺，人虽丑，但能拖着三孩子来这儿，毅力也非同一般。而且看见他们，我会有一种熟悉感。”
“是吗？”
“嗯。杜老哥，有点私事，我们去里面谈。”
小虎子拉着小豆子匆忙离开。
“虎子哥，大哥哥说带我们回去，我们不等他吗？”
“小豆子，你是不是想跟着他？”
瘦小的孩子点点脑袋，小虎子兴奋解释：“所以我们要赶紧去收拾包袱。”
“啊？要走吗？”
“不！跟着他！我们去凤凰山庄！”
龙湦回到东院时，他们已经在东院等候。
“嘿！怎么进来的？”
小豆子说：“我们来送东西，然后描述了你的……特征？看守的叔叔想起见过我们，就放进来了。”
龙湦兴致满满，“我有什么特征？”
小豆子刚想重复夸他，就听到小虎子轻嗤回：“花孔雀！”
“……”提到孔雀，他笑问：“我的大尾巴狐狸呢？”
“要求都高上天了，等着！”
“请你教我，你又不肯！”
“等你学会？狐狸都成精了！”
“也是。”
小虎子七岁时拜了个木雕师傅，凭着天赋，学得一手好技艺。正因有一技之长，才能辗转至凤凰城。
龙湦对他的手艺颇为满意，给了他一块成人手掌般大的稀有红玉石，只让他雕个玉狐狸作为报答。
龙湦对玉狐狸的要求一大堆，又对他有恩，他第一次如此重视，精雕细琢，每一分都不敢疏忽。成品木狐狸得到夸赞后，才敢上手雕刻玉石。
他没见过这种好玉，但龙湦说，随便雕，毁了他还有好多块。
“既入了东院，那叫声少主来听听！”
小豆子高兴地喊个不停，小虎子心里别扭，半天憋不出。
“喊老大也行！”龙湦又道。
小虎子流利地答：“少主，我有老大！这辈子永远只有一个。”
“呀！还挺有骨气！行吧，去收拾你们的房间，晚饭来我屋里吃。”
东院终于热闹了。
他本不该带人回来，但现在，破罐破摔，他好像不那么怕她娘了……
“冯姑姑，这两人面生啊……”
“庄主闭关前交代给嵘公子添置套桌椅，东西贵重，老板特派店里伙计来看顾。北院距后面近，事完，他们会从后门离开。”
“原来是帮嵘公子办事的，快快请进。”
叶八没想到两句话就能轻松进来，比他们翻墙容易多了。
冯姑姑对他感叹，“这凤凰山庄的大门仅对一人是牢笼。”
叶七不爱说话，探听的任务自然是叶八包揽，“囚的是谁我们清楚，那位嵘公子，龙庄主待他很好啊！”
冯姑姑闭眼点头。她眼角的皱纹是陈年岁月施加的印记，彰示着太多东西该遗忘，而她又不能忘。
到东院时，她忆起那个倔强的身影，眼泛泪花，叮嘱道：“你们若能把他带走，就别让他再回来……”
凤凰山庄谁都清楚，龙湦是龙铃玥的逆鳞。可同时龙铃玥也成了龙湦心里的尖刺。
她终于敢伸手去触碰，既碰了，便会帮他除去。
因宝物在手，叶八大摇大摆敲响了龙湦房门。
只是不巧，东方嵘也在。
正研究笔录的两人面对突然造访的叶八，震惊之后，唯余热情。
“叶兄！好久不见！”
“哟，是八哥！进来坐！”
两人互看一眼，原来都认识呵！
叶八苦笑，“东方兄，久违。”
“龙少主好记性……”有东方嵘在，他不便透露，一时又难找应对之法，“……少主，几月不见，过得可好？”
“好啊。”
龙湦想，他们终于又来了！那武功高强的同伙没准在附近！这次墨雲微不在，就让他们成功抓走他吧，南萧他是真想去，只不过，他娘那边……
咦，怎么没动静？
叶八说完两句问候就像呆头鹅一样站着不动，龙湦只好先动，“八哥找我？有何贵干？”
“没没……没事。”
东方嵘意会，“哦！叶兄是来找我的吧，想看笔录吗？咱们拿去我屋看。”
叶八看向龙湦，龙湦眨眨眼，伸手相送，明显地不想和他说话了。
东方嵘捎上笔录，拉着叶八快速出门。
“哎呀！终于拿回来啦！以后我可得好好收着，再不敢借他了。”
叶八跟在东方嵘身后，边走边问：“东方兄何出此言？”
“他脑子转地快，竟会发现笔录缺页了！”不过，缺的可不是寒毒。
“哦？寒毒那部分吗？庄主知道缺页的事？”
东方嵘神秘兮兮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两人走出东院大门。
“叶兄，你可是许久都没来凤凰山庄了，我之前请教你的那个寒毒，你”。
叶八上前道：“东方兄，我……还有点事忘记问龙少主了，你先去北院。”
东方嵘难掩激动：“真没想到你和湦湦认识，回来可得与我好好说说，我在北院等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