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你家人呢?”
徐归兮第一次见到楚津渡的时候,楚津渡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地在路边盯着食摊流口水。
彼时才十岁的徐归兮是落燕城的小贵公子,父母白手起家经商,一路风生水起。
徐归兮放学不直接回家,在城里瞎溜达,路过什么小食铺就要停一停,回到家基本上都不怎么吃晚饭,一路上早就吃饱了。
楚津渡看着他手里的饼流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徐归兮把自己咬过的部分揪下来,把剩下干净的部分递给小孩。
小孩此刻却比刚才见到饼的时候更呆愣,懵懵地看着他,脏脏的小手揪着脏脏的衣角不断摩挲,不停地咽口水,看起来很紧张。
但没接。
徐归兮也愣了一下,于是干脆递到他嘴边。
“小孩,张嘴。”
没有野蛮地往嘴里继续塞,而是耐心地悬在嘴边等楚津渡张嘴。
楚津渡虽然受了一场惊吓,脑子里记忆有些酱酱糊糊,但好像从来没有受过这样温柔的对待。
就算是母亲也不曾。
那一刻楚津渡真的觉得就算饼里掺了毒他也可以吃下去,虽然这个哥哥刚刚还在吃,压根不可能有毒。
但小小的楚津渡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气,张嘴用力地咬了一大口。
把徐归兮吓了一跳,手一抖,饼子落在地上。
楚津渡嘴边还悬着大块面饼,却没想到自己突然的行为吓到了人,顿时觉得有些愧疚,不想浪费哥哥的钱,赶紧捡起来又要往嘴里塞。
“诶诶诶——”徐归兮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这个可不能要了!脏了,不能吃了。”
“可以......”楚津渡小小声声地回答。
徐归兮夺下他手里的脏饼,捏在手里没说话。
楚津渡不知道他怎么了,很紧张地望着徐归兮,手臂轻轻地从徐归兮手里挣脱出来,不安地在已经很脏的衣服上轻轻地蹭来蹭去。
把哥哥的手弄脏了......
楚津渡的脑子里突然想起刚刚哥哥说过的话,“脏了,不能要了。”
心里更加不安。
楚津渡当然不能知道徐归兮在想什么......
......
徐归兮拉住楚津渡的小手,牵着往街上走。
楚津渡脑子转不过来,只知道懵懵地跟着哥哥走。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什么?”楚津渡不明所以。
“我们现在去找小黑,小黑是王姑家的小狗,我们可以给他喂掉在地下的饼,然后我会给你买新的。”
楚津渡犹犹豫豫地拒绝:“谢谢哥哥......不过......不过我不能要新的了......”
“为什么不能要?”徐归兮没有奇怪,他好像生来就懂很多情感,“我很喜欢你。”
楚津渡顿时脸红脸热起来,喜欢是两岁小孩听到都能立马绽开笑脸的一个词。
只是自己好像很少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
楚津渡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徐归兮也没再问什么。
徐归兮抱着小黑叫小孩过来。
“来,可以摸摸它,它很乖的。”
楚津渡紧张搓了搓手,不敢摸。
手是脏的。
徐归兮从包里翻出一张手帕:“给你,你先用着,待会儿我带你回我家洗个澡吧。”
手帕是干净的,还隐隐透着香气。
楚津渡越发紧张了:“不、不用。”
“不用什么?”徐归兮直接把手帕塞进他手里,“你不愿意去我家也罢,手帕没关系,我们家有很多,而且帕子不就是做来用的吗,你怕什么,我送你了,现在是你的东西了,擦脏了也没事。”
楚津渡慌慌张张地还想说什么,徐归兮抬头看他:“既然不愿擦,那就直接来和小黑玩,小黑每天撒野打滚弄的浑身是灰,你怕什么。”
楚津渡感觉的到哥哥心情有些不好,瞬间也觉得自己磨蹭,赶紧在手帕上胡乱擦一通,把帕子别在腰上,过来蹭小狗。
“你为什么一个人?”看到楚津渡能和小黑很融洽地相处后,徐归兮就放手把小黑完全交给楚津渡。
“我跑出来的。”楚津渡一把抱住小黑,小狗暖呼呼的,很舒服。
“跑出来的?”徐归兮吓了一跳,“你从哪里跑出来的?”
“家里。”楚津渡缩了缩肩膀,“我恐惧我父亲,我二哥帮我逃出来的。”
“那你原来是哪儿的?”徐归兮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路乱跑的,不认识路。”楚津渡摇头,“但不是,不是这里,我觉得我跑了很远了,我们那里没有田地,也没有小茅屋,都是……都是大府邸。”
楚津渡慢吞吞地说,脑子里也在慢慢地想。
“大府邸?”徐归兮愣了一下,“你不会是京城的人吧,或者是江南一带?”
“我不知道。”楚津渡愣愣地,“我父亲不允许我们经常出门,我只有节日里才能偶尔跟着母亲出门一趟。”
“那你父亲叫什么?”
楚津渡摇头:“不知道,没人叫过父亲的名字,他们都只叫我父亲叫大人,赵大人,母亲也只叫他老爷。”
“大人?那估计是京城的官员,只有京城才会到处都是大府邸,江南虽然也有很多砖瓦盖的房,但商人居多,一般不会喊大人,而且江南有很多很美的田。”徐归兮跟着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如今国家不算富有,只有京城附近和江南一带到处都是砖瓦楼房。
“这里离京城可远了,你竟然用脚跑到了这里!?”徐归兮大为震撼。
楚津渡摸着小黑的脑袋说:“我带了很多吃的,二哥给我塞了很多银子,我用来搭了很多马车,直到最近才吃完了所有东西,花完了银子。”
“你身上这么多东西,一个小小的人,没被抢真是奇了。”徐归兮又看了几遍楚津渡,想不到小小的楚津渡居然一个人从京城跑到这里。
“我也觉得,但无所谓,我想死了也比在家里好,反正我逃出来了。我不喜欢我家。”楚津渡抿着唇,“我感觉我们家怪怪的,好恐怖。”
徐归兮走过去和他一起蹲着:“为什么说恐怖?”
“我父亲跟我母亲就很怪,不像夫妻,倒像仇人,父亲从来都不和母亲说话,但每年有一天会去我母亲房间里陪我母亲一晚。”楚津渡任由怀里的小黑舔舐他的脸。
“而且我父亲很奇怪,他从来不和我们多说话,我有两个亲哥哥,还有一些是府里姨娘生的,我不清楚,孩子们都只能待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过年也见不着,只在自己院子里过自己的年,母亲也从来没跟我讲过什么,我父亲管我们管的很严……基本上不准出府,夫子很严厉,父亲吩咐的,我偶尔和二哥可以同母亲一起出去,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大哥出府,他一直待在父亲的房间里,我很少见他出来,只有吃饭和过年的时候。”
“我一直觉得父亲偏心,给大哥开小灶,不爱我们,找父亲闹,父亲说等我们成年了一样可以。”
“二哥成年那天,果然就被父亲叫进了房间里,我还在门口等了好久,但是二哥一直不出来,我被管家赶走了。”
“后来我也很少见到二哥了,过年的时候见到他,他也不和我说话,只紧紧地跟着父亲。”
“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大哥,以前觉得是大哥性子里冷漠才不理我们。二哥说他从小就臭脾气,估计是本事大了装高冷。但我知道二哥不是的,我不知道父亲对大哥二哥做了什么,我后来很怕父亲,也很怕长大。”
“母亲很少说话,她身体很不好,经常要吃药,父亲也偶尔会发很大的火气,父亲发火很凶,还好我没有惹过他,有一次有个弟弟调皮,他把所有孩子叫来,当着所有人都面把他抽的浑身是血,那个时候我看到府里好像都是男孩子。”
“那天我二哥突然闯进我的房间,很慌张地把一个包裹塞给我,说是他和大哥攒下的银子,叫我赶紧跑,他和大哥会辅助我,叫我不要再回来了。”
“哥哥,我宁愿当叫花子,也不要回去。”
“那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可能继续走。”楚津渡靠在小黑身上。“反正不能让父亲抓到我,哥哥,你千万不可以跟别人讲啊,我怕他们以为我和家里闹脾气,要去报官带我回去。”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徐归兮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为什么和我说?”
“因为你不会报官啊。”
“识人不清。”徐归兮笑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走,我现在就要把你送去官府。”
“哥哥,求你了。”楚津渡有些着急,“我知道你是好人。”
徐归兮笑起来,拉着他走:“不管怎么样,先去我家换身衣服吧。”
徐归兮没忘路过饼摊的时候要了一个饼,拿给小孩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