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亭风眯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声叹息。
进教室刚坐下，前排转过来，一看他便惊讶道：“我去风哥你怎么一脸……”
“别叫风哥一切好说！”魏亭风咬牙切齿，“昨晚没睡好，其他闭嘴。”
班主任进来了，分发材料，开始讲暑假事项。
“马上初三了……这次成绩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个别同学放学后找我一下啊，别慌，有些是进步明显的我指导指导。林扶璿、柳秩……”
“怎么回事？”沈罄终于得机戳戳他，轻声问。
魏亭风：“梦到……算了。那个八班刘晚江，人怎么样？”
“哥们！我连人家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诶！”沈罄有点恼火，头顶呆毛一晃一晃，“你你你你……”
魏亭风双手合十：“我错了。”神情诚恳。
沈罄一捋头顶呆毛随即切戏：“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你连我的话都不上心了。”
魏亭风接不上戏，目瞪口呆，刚想说什么，班主任一记眼刀劈来：“还有魏亭风啊，这次……”他虚空点了点，颇有“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意思。
好，他闭嘴。
刘晚江一如往常，一个人走进教室坐下，拿出书翻看着。人群嬉闹，三三两两商量着该去哪玩或是游戏组队等，似与她隔了道无形的墙。
拜托，真无趣。刘晚江合上书。通篇鸡汤，出门随手拿了本烂书，可惜。
刘晚江扫视一眼全班，假期一来，明显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都在计划出游，而愁的……显而易见。
“哎呀我这次有点砸，估计出不去了。”
“成绩不太理想……”
到底是群有傲气的学生，再怎么不满也说不出“我太烂了”的话。
刘晚江一垂眼，她妈说得出。
快放学吧，我和林扶璿约好一起去图书馆的呢。离开家里的空气就是清新。
“老天，你怎么又问啊。”沈罄趴下，“我发现你遇上‘刘晚江’有点魂不守舍。不就级28嘛，你下次考回来就行了啊，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对数字情有独钟？不会是对人……”
“什么念念不忘，会不会说话啊你。”魏亭风敲了沈罄一记。
从前面传来一张纸条，指明给沈罄。
“什么啊，别是你有情况吧？”魏亭风没凑过去，向后靠在椅背上，略带玩笑。
沈罄没理他，展开纸条，看了一眼便摊在桌上。
“看清楚了？写的是‘刘晚江’三个大字。”
“还有个问号呢。”魏亭风笑，又问，“谁给的？”
“看字……是林扶璿。”沈罄答道。
“快问她认不认识刘晚江。”
“好好好。”沈罄拿起笔，又撕了张纸。
“这本子你当年不是舍不得给我撕两张纸的吗？”魏亭风随口一说，又催他快写。
他没注意到沈罄有些泛红的脸。
很快，前面回了个“认识”。
魏亭风有一瞬间挺想找林扶璿说话的。
说些什么呢？他一下一下地转笔。桌上是提前就发下来的暑假作业，英语卷子他已经写了几张，就是首字母有几个不太会。魏亭风看了一眼仍然侃侃而谈的老班，抬手翻开数学卷子。
沈罄看着告家长书发呆，余光一瞥看见魏亭风“啪”地放下笔，没一会又拿起来转了两圈，再放下。
笔静止了，沈罄抬头，和魏亭风对视了两秒。
就在沈罄酝酿好情绪准备飙一场“你这个负心男人怎么还好意思来用目光纠缠我”的戏时，魏亭风开口了。
“你和林扶璿熟吗？”
沈罄眨眼：“你要干什么？”
魏亭风沉默片刻，又抿了抿唇。他正欲开口，沈罄拍了拍他的肩。
“同桌啊，缘分这东西，不可强求啊。”
魏亭风：“……”
班主任太负责，放学后找一些同学挨个谈了谈。魏亭风坐着写卷子，没动，余光里刚上去的好像是林扶璿。
门口有人在晃，站了一会便没动了。
魏亭风没抬头，一行行看过题，手上一边写一边感叹自己最近专注度提高不少。
刘晚江来到四班教室门口，同学大多散了，还有几个围在老师身边。
教室里还有几个值日的同学，没一会就差不多跑光了，只有两个拿着扫把的还在装模作样。
刘晚江看到了魏亭风，他坐在靠窗的位子，正低着头，当时没觉得，现在看好像学习挺认真的，居然在写暑假作业。
沈罄擦完黑板回座位，魏亭风头也不抬回了声“拜拜”。
“嗯。桌上收拾收拾啊，咱俩卷子混一块了。”沈罄一边理东西一边捅他。
“知道了。”
“值日的都逃了，我当个组长还得都干。风哥~你帮我扫地呗。”
魏亭风一听到“风哥”就头疼，偏生周围座位的都爱拿这个来犯贱。
“No，滚。”他冷酷回应。
“祁老师，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呢，让她进来呗。”林扶璿说。
老班姓祁名纪，外号“暖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奇迹暖暖……也可能是因为对学生关怀备至。某次男生在雨里踢球，他去叫人回来，借了吹风机给他们吹头发。该是很温情的场面，但一排男孩顶着湿头发乖乖排队等着确实很好笑。
祁纪教物理，脾气不坏，至少不会像数学老师那样在他们昏昏欲睡的时候扯着嗓骂人。
“好哦。”祁纪道。
我们可以看到魏亭风和同桌说了什么，伸手开始理桌上的卷子，表情……挺不爽的，动作敷衍扯了两下就算，然后又拿起了笔。这位同学这是怎么了？刘晚江内心念词。关注晚江广播电台，持续为您播出哦。
“晚江！”
刘晚江抬头，是林扶璿叫她。
“进来吧，你坐我位子。”
刘晚江点头，环视教室一圈后才抬脚进去。
“这儿吗？”她问。
魏亭风面上非常淡定地放下笔，心里却是“我靠她怎么真和林扶璿认识”。
“对。抽屉里是上次那本红楼，看吧。别扒我书签！”林扶璿指指桌子。
刘晚江点点头，弯腰拿出书后坐下。
魏亭风心想刘晚江的声音怎么和那天不太一样，更冷也更清晰了些。
祁纪低声和林扶璿讲着什么，鼓励她以后再接再厉。
魏亭风拿起笔转了两圈，突然想到那天刘晚江刚哭完，还有鼻音呢，声音和今天肯定不一样。
“魏亭风。”祁纪突然点了他。
“啊？！”魏亭风一抬头。
我靠暖暖啊刘晚江还在这儿呢男人的面子大过天啊您突然叫我干什么啊？！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他发现刘晚江就这么坐在他正前方，而因为周围和中间隔着的座位都空了，一下子突出了中心的刘晚江，而这一幕的主角正向外斜着身看书。魏亭风依稀能看见她侧脸的轮廓。
魏亭风从不随意评价外貌，但刘晚江此时表情淡淡，明明是最朴素的马尾辫，散了些头发在外，那抹侧颜却意外而短暂地吸引住了他。
刘晚江其实很好看。
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声音清脆，拉回了魏亭风。好几秒他才找回声音：“祁老师？”
好一个沉着冷静啊魏亭风，他在心里说。
算了，昨晚还梦见被鬼追了呢。
“准备上来了，我看你发呆挺认真啊，看题半天了字是一笔不动啊。”祁纪语气温和。
“证明题嘛……”魏亭风勉强道，合上卷子站起来。
……
“不能马虎啊，最近成绩有波动其实也正常，但你得追回来啊，到了后面再冒头就很难了。”
“好的祁老师。”
“你父母……对这次好像不太满意啊，还特意打电话来问我。”
魏亭风心下一沉，也顾不得晚江不晚江，一把抓住祁纪：“您……怎么说的？他们……”
祁纪拍拍他手臂：“你父母对你期望很高啊，对你挺上心的。不过我劝他们放平心态，家长焦急对孩子带来的压力也是很大的，不用太过担忧。波动是正常的，还是看你自己啊。努力吧少年。”
“谢谢祁老师。”
“没事。”祁纪笑着抱起材料，“早点回家啊，放假开心点。”
“祁老师再见。”大家都挥挥手。
“晚江，看到哪了？”林扶璿在过道边的桌子上一靠。
“随手翻的，看凤姐骂人呢。”刘晚江合上书递给她，“书签挺好看。”
“那可不。你上次说喜欢湘云，不过我还是喜欢黛玉。”
“因为都姓林啊？林妹妹~”
“去你的，”林扶璿笑着，“也确实亲切啊。林妹妹弱柳扶风，晚江啊……”
刘晚江眨眨眼。
坏了，没跟上频道。
林扶璿一指她：“刘弱柳。”一转头又正好看见走来的魏亭风。
“让让啊，”魏亭风看了刘晚江一眼，自觉地抬了抬双手：“哎，大家好，我是魏扶风。”
“怎么不说你自己林扶风呢。”刘晚江笑了起来。
林扶璿直接靠到刘晚江身上。刘晚江于是一巴掌拍上林扶璿……手里的书。
“哇啊！”林扶璿大叫，“杀人诛心啊刘弱柳，我怪心疼的。”
“没多重，”刘晚江笑笑，“活该。”
“诶，我们班有人探听你啊。”林扶璿起来，在刘晚江面前桌上一坐，凑近她道。
刘晚江一怔。
“沈罄！”林扶璿喊人，那是个看着乖乖巧巧的小男生，头上呆毛一翘一翘，一副黑框眼镜看着就很“学霸”。
沈罄双肩规规矩矩地背着包，扫把一放，快步走来。
“喏，刘晚江。”林扶璿道，“你在搞什么啊？”
沈罄愣住：“啊不是，是……魏……”
“闭嘴！”魏亭风从后门窗外一探身子，手里握着拖把。
诶，这人什么时候到外面去的？大概是过去之后又从后门出去了。
沈罄干脆利落一指他，对着刘晚江道：“就他，魏亭风，问我关于刘晚江。”说完他便从前门撤了，跑得飞快。
魏亭风也是被兄弟这一顿“卖友”操作惊住了，没追过去，撑在窗口半天没说话。
“咳咳，我也不多说。”林扶璿理好书包，拉起刘晚江，“走吧。”
“等下。”刘晚江停下脚步，看着魏亭风。
“怎么？”魏亭风一挑眉，“了解一下对手而已。”
刘晚江轻笑一声：“那要加个微信深入了解吗？”
魏亭风愣住：“真的假的？”
“做梦。”刘晚江歪歪头撂下话，转身便走了。
走了两步，笑没掩住，她和林扶璿对视一眼，都笑开了。
魏亭风看着刘晚江离去，对方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笑，于是冲她挥挥手。
刘晚江转了回去，背着他也挥了挥手。
女孩们下了楼梯，身影消失在拐角。光照进已空了的教室，魏亭风恍然，像做罢一场盛大的梦。这种感觉很不好，像你在某个世界不过是渺小又无关紧要的那粒沙，突然睁眼的刹那回到现实，真实虚幻错杂。
身后有个乌漆嘛黑的鬼追着他跑，他很恐惧。
一睁眼，他发现自己其实在家，在床上。
“奶奶？”
奶奶躺在他身边，像儿时。奶奶笑着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早上醒来时他困得双眼含泪，双层梦境总是难以拔出，夏夜醒来后的冰冷紧紧裹住他。
他后半夜睡得不怎么踏实，将被子踢掉了，自独自睡后第一次。
可是没人再替他轻轻盖上了。
人啊，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告别。
“可是有的人啊，就是学不会。”魏亭风仰起头，天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