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须弥城一个普通的家庭,母亲开着一家餐饮店,父亲做着驮兽租赁的行业,一家三口的生活说不上富裕,至少衣食无忧。
学龄前的我过着无知无虑,气泡一样轻飘飘的生活,直到认识邻居家的孩子艾尔海森。
我很早就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了艾尔海森的存在。
她说,对门有一个大我两岁的男孩,父母走得早,和祖母相依为命,很乖巧,很懂事,爱看书,不像我这样招猫逗狗,喜欢四处乱跑。
重点主要落在后半句。
真正见到艾尔海森,是之后的事情。
那是盛夏的一个午后,太阳毒辣,没什么风,我忘记关窗户,不小心让纸飞机飞了出去。
在院子里搜寻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旁边的屋子里有个小小的灰影。
这面窗户和我房间窗户的方向不一样,离得又有些远,所以我平时从来没有留意过。那个灰影看起来像个人,但又一动不动,也许是个雕塑,但会有人家把雕塑放在房间里吗?
纸飞机一下子就不重要了。我好奇地走近,踮起脚,扒住那家的窗户,才看清房间里的样子。
原来是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男孩,坐在桌边读一本很大的书。
良久,男孩终于感受到了陌生人的视线,把注意力从厚厚的大部头中抽离出来,抬头看向我。
隔壁的屋子,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呆在家里,喜欢看书。我把看见的东西和母亲过去曾说过的话一一对应。
他应该就是艾尔海森了。
我见过他的祖母,是一个很亲切的老太太,给过我好吃的小饼干,摸过我的头。
艾尔海森和他的祖母一样也有灰色的头发,嘴角却抿着,没有那样温暖的笑容;但不妨碍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同辈。
精巧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宝石一样浅蓝色的眼睛,漂亮得像是童话书里的公主。
我屏住呼吸,有些被发现的惊慌,又有些期待。
他看见我了,他注意到我了。他会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他会和老太太一样,拿出好吃的小饼干吗?会邀请我和他一起看书吗?我认不得许多字,他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帮忙把故事读给我听吗?
男孩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在我期待的目光里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低头看向我,然后——
把窗帘拉上了。
……
好吧,看起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甚至有点没有礼貌。
我沮丧地泄了气,敲了敲窗户。
没有动静。
我又敲了敲。
窗帘被拉开了。艾尔海森不耐烦地推开了窗户。
“有事吗?”
我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脸,然后——
轻巧地从窗口翻了进去,站定在他旁边。
男孩愣在了那里,没有拦住我。他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了刚刚拉上窗帘的冷酷样子。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甚至能看清阳光下他细密的眼睫。
更像是童话里的人物了。
“你好,我是隔壁的卡什拉,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我露出了这辈子最友好的笑容,向他伸出手——当然,没有被回应。
艾尔海森还在看着我发呆。刚刚我站在下面隔着窗户看他的时候,男孩看着还有些恼火,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忽然松懈了下来。
我收回手,自顾自地开始在房间里打转。
在须弥,实体书籍是很稀罕的东西。我家只有几本图画书和启蒙读物,这里却有填满整面墙的文本和卷轴。它们一直从墙角堆到书桌,虽然很多却不显得杂乱。
“我的母亲说,书是过时的东西,我再长大一点,就能从虚空终端上很快地学到需要的一切。”
“……我对你母亲的看法不做过多评价。”艾尔海森回过神,皱起了眉头,还是没有忍住,“但是须弥人太过依赖虚空终端了。”
我也这么觉得。母亲也是会犯错的。
比如在她的嘴里,艾尔海森又懂事又乖巧。但我面前的这个小孩看着大概很快就会把我从这里扔出去了。
我比较了一下我们两个相差无几的身高与体格,愉快地否定了这个被扔出去的想象。既然都已经擅闯进来了,干脆——
“你家有好多书啊,好厉害,”我实打实地感到新鲜,快速地说道,“请问我可以留在这儿看书吗,会在你的视野范围内,不会折页、涂画、弄脏它们,还会支付摩拉——三千摩拉够吗?”
——干脆开始强买强卖了。
三千摩拉是我两周的零花钱。我不确定男孩会不会同意,对于一个没有礼貌的不速之客来讲,这实在是一个不合理的请求。
艾尔海森犹豫了一下,出乎我意料地没有拒绝。但是他的嘴上也并不想饶人。
“三千摩拉太多了,如果你真的只是想看书的话。”他冷冷地说,配上稚嫩的童声,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或许你的母亲没有教导过你,非法闯入民宅的爱好会让你在往后的人生吃一些司法上的苦头。”
所以他现在并没想让我吃司法上的苦头。
我松了一口气,在书架上抽了一本《利刃与酒浆》,又拿了字典,举起来向他示意。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坐回桌边,接着刚刚被打断的内容继续往下阅读。
一时间,这个小小的书房里,又恢复了二十分钟前的样子。
除了多了一个人的翻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