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琼阙离开了孟家客厅,来到了花园。
盛夏的阳光灿烂炙热,静谧柔软的风拂过草地,荡漾为青绿色的浪。
苏琼阙抬头,似乎是觉得这阳光太过耀眼,便伸手挡住了太阳,可却又微微分开手,任由阳光在指尖倾泻,映在他的脸上。
她眯了眯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太阳真正的模样。
“刘管家,麻烦帮我把我的古筝拿过来。”
“好的,夫人。”
虽然苏琼阙是孟家的夫人,苏家的小姐,却从不仗势欺人,平时谦逊有礼,待人亲和。家中的仆人十分尊敬她。
可是有传闻说在他18岁之前可不是如此。
苏琼阙坐在古亭中,手里抚摸着那把古筝,指尖轻轻的在琴弦上浮动,悦耳的音符便从中清晰而出,交织成往日的奏章。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在她高中生活中经常听到的一首曲子,那是沈暄写的曲子。
初一的苏小姐娇蛮任性,又不学无术,性情恶劣,即使家世显赫,也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他也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直到那一天,那个像盛夏正午般阳光的人闯进她的世界。
“嗨!同桌,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不用知道。!”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叫苏琼阙,我是沈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夕阳的余晖顺着窗溜进教室,照在沈暄的笑容上,苏琼阙看了她一眼,她微微的睁大眼,在她以往的生命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
那么开心,那么真诚,只对着她的笑。
“苏苏,下节什么课呀?”
“自己看课程表去,我可没那时间,还有,不许叫我苏苏。”
“啊…苏苏,你的心好狠,连这都不告诉我。”
“不许叫我苏苏,下节英语课。”
“啊?!英语!完了…这次英语没考好,师太又要说我。”
沈暄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用一只眼偷偷的看着苏琼阙,被苏琼阙发现,她笑了,笑得还是那么开心,那么真诚。
苏琼阙觉得,在她的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开始变得柔软?
“诺喏,苏苏,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在同学资料上故意看的,怎么?还不喜欢别人给你送生日礼物?”
“没。”苏琼阙低头接过礼物,她不敢抬头,她怕沈暄看到她早已湿润的眼角。
沈暄轻轻一笑,她看破了苏琼阙故作坚强的伪装,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看苏琼阙。
那笑,依旧是像她们相识时的那种笑,那么开心,那么真诚。
那一刻,她们真的好像成为了朋友。
“你为什么不喜欢学习啊?”
“我爸爸有很多孩子,只要我多叛逆一点,他就能多注意我一点。”
“那怎么能行,苏苏,你可不能用自己的前途换别人的关注。这样,我们两个一起考重点高中,一起考上实验班,到时候还当同学,还当同桌,怎么样?”
沈暄的眼中满是光与希望,苏琼阙看着这样的眼睛,那一刻,她感觉沈暄把她黑暗的世界撕开了一条缝,她带着光荣和希望,走进了她的世界。
“空口无凭。”
“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少女同时说道,语毕,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哄笑成一团。
“你好幼稚啊!”
“是你提出拉勾的,可不是我。”
“你不是也配合我了嘛,看招!”
说完,沈暄便拿着枕头向苏琼阙的脸上拍去,苏琼阙来不及躲避,就这样,两人互相玩闹嬉戏。
那一夜,成为了苏琼阙生命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苏,你快看,是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啦!还是实验班,你呢?你考的怎么样?”沈暄的语气从开心逐渐转变为了焦急。
“我?我嘛…”
“你不会没考上吧?你从初二就开始努力学习了呀!按常理说是不可能的…”
“我考上了!!!”
“是不是看错题目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考上了!!!也是实验班!”
“ Yeah!苏苏,你快吓死我了。”
“少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呀。”
“是是是。”
沈暄的脸上又挂起了笑,一如既往的开心、真诚,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苏琼阙也笑了,和沈暄的笑一样开心,一样真诚。
两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的脸,笑着笑着,眼泪就如洪水一般,从眼眶倾泻而出。
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苦尽甘来的喜极而泣。
记忆中,沈暄的指尖在古筝上拨动,悦耳的音符倾泻而出,交织成优雅的曲章?
“怎么样?这曲子好不好听?”
“好听。”
“这是我打算要在文艺汇演上演奏的曲子,我自己编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沈暄微微歪头,看着苏琼阙有些模糊的脸。
傍晚的微风吹起窗帘,给赤轮的残余打开溜进教室的门,余晖被窗棂分割成了碎片,映在地板上。
苏琼阙沉默着,并不回答。
“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这次文艺汇演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以后这首曲子,我就只给你弹,好不好?”
“好。”苏琼阙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
沈暄看到了,她也笑了,她的笑如往常那般开心,那般真诚。
细雨中,天空不再像往日的夜里般明亮,月光只余下积水中一切影影绰绰的温柔,微风在黑夜中路过,带动了沈暄鬓边的碎发,苏琼阙伸手把那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沈暄对苏琼阙不一样,苏琼阙对沈暄也不一样,从他们相识的第一眼就开始了,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像初夏里的草莓味糖果,是甜滋滋的味道,或许应该叫它青春悸动。
“你对我来说不一样,你知道吗。”苏琼阙扭过头去,注视着沈暄。
“哪里不一样?”沈暄歪了歪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是吗?那我们要不要谈一场恋爱?”沈暄扭过头去,笑着看着苏琼阙。
“好。”苏琼阙的整张脸慢慢被红晕占领,是晚霞的模样。
在雨夜中,两个少女同撑着一把伞,苏琼阙把伞向沈暄那边倾斜,心也是。
沈暄微微一笑,她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也是。
“你不能和她在一起,这叫同性恋!以后不许和沈暄有往来!”苏父愤怒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凭什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两个女生不能在一起?”苏琼阙声嘶力竭的反驳着。
“凭什么?凭你是苏家的小姐,苏家不能有同性恋,你生在苏家,你就必须为苏家作出贡献!这一个月你就待在家里,高考完就出国留学,必须和沈暄断开往来!”说完苏父便甩上门,独留着苏琼阙在黑暗的房间中。
“为什么?为什么…”苏琼阙不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最终在黑暗中渐渐化为了乌有。
一个月后。
苏琼阙在苏父的逼迫下,最终还是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
在飞机上,苏琼阙轻轻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里回想的全是沈暄的笑。
不辞而别,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如果不离开,苏父会对沈暄和她的家人做出什么事,那一切都晚了。
沈暄的家只是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经不住权力的打压。
可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踏上离开的飞机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晚了。
5年后,苏琼阙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里有她最忘不掉的人,记忆最深刻的事。
“您好,阿姨,我是苏琼阙,请问沈暄在家吗?”
苏琼阙用了一个点小手段,便查到了沈母的住址,至于沈暄的事,她认为还是亲自问比较好。
她认为一切都不晚,一切都可以重来。
“苏琼阙?你竟然还有脸来!我女儿早被你逼死了!”沈母愤愤道。
“阿姨,您说什么呢?您在和我开玩笑,对吧?”苏琼阙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开玩笑?我女儿就是被你逼死的,当年我知道你和我女儿谈恋爱,我并没有说什么,我认为一切有爱就足够了。你倒好,在学校传播她是同性恋,说她恶心,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她避之不及,你知道她那段时间有多绝望吗?学校里异样的目光,都快要把她洞穿了!”沈母吼叫的说着。
“阿姨…你听我说…这些事不是我做的。”苏琼阙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在心疼沈暄。
“不是你做的?!后来她整整失踪了三年,我们老两口为了找到她!散尽家财,寻人启事无用,报案无果,除了你,谁还能做到?!啊!你告诉我!”此时沈母的脸因为愤怒而一片潮红,她声嘶力竭地质问着苏琼阙。
“阿姨,您先别激动,小心身体。”苏琼阙的话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两年前,她失魂落魄的回来,她说她在戒同所呆了三年,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啊!你回答我呀!”
“……”苏琼阙抿着嘴,不敢直视沈母。
“我原以为她回来,一切都会好,可谁又能知道…她回来的当天晚上…就从楼顶跳了下去…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孩子她爸一年前因为孩子的事,得了心病,撒手人寰。现在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都是因为你!苏琼阙!你给我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话毕,沈母便向门外推搡着苏琼阙。
“阿姨,您听我说!”
“我有什么听你说的?!这里不欢迎你!”
啪!沈母重重地关上了门,苏琼阙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沉默的离开了。
“你告诉我,沈暄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苏琼阙用颤抖的声线质问着苏父。
“苏琼阙!你是我女儿,我这是为了你好!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你了!”此时的苏父有些失态。
“为了我好?如果不是因为你和那个小三?我妈会死吗?!你还有脸提我妈?你们现在一家人和和美美,有考虑过我吗?现在说为我好。太晚了!”苏琼阙。歇斯底里的向苏父吼叫着,似是在发泄多年来的委屈与不甘。
“我可是你爸!你怎么能…”苏父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爸?苏圣翔!我出国前,你用沈暄和他家人威胁我,你说他们赢不过资本,我听你的话,远赴美国留学,学着打理公司,然后继续听你的话回国,和你的得力助手孟秋雨谈恋爱。可沈暄呢?”苏琼阙打断苏父,斥责着苏父的暴行。
“……”苏父沉默着,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暄被你送去戒同所待了三年,那是什么地方?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你知道她出来之后自杀了吗?她跳楼了,她跳楼了!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瞒着我…”苏琼阙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是为了这个家!”
“家?这里还有家吗?对,有家,你和那个小三还有你那个宝贝儿子的家!你为了让我和那个姓孟的结婚,不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公司吗?”
苏父伸手,重重的在苏琼阙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在房间中回荡着。
“够了!你给我住嘴,我不允许你…咳这么说你夏阿姨…咳咳咳…”苏父似是因为被气过头而狂咳不止。
苏琼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在她的脸上格外明显。
“我告诉你!我会和孟秋雨结婚,但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是你们苏家的人,不是你苏圣翔的女儿!”说完,苏琼阙便大步离开了。
房间中只余下苏腹剧烈的咳嗽声。
随后,苏琼阙便驱车来到了墓园。
初冬的天空总是暗着的,一切都渐渐失去色彩变为灰白,积雪还没有来得及将墓碑覆盖,一只温热的手,就想让它重拾色彩,可惜天不遂人意,抹去细雪的白,还是没让它恢复往日的彩。
苏琼阙放下手中的蓝色绣球,那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
她看着眼前黑白的照片,自言自语道:“妈,我终于自由了…”
墓碑上的人始终是笑着的,静静的看着墓园中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雪落在苏琼阙的脸颊上,化为咸涩的苦水。
那个瞬间,她想,她从不后悔。
她的爱情比不上沈暄的生命,她从不后悔和沈暄相爱,但如果她们没有相爱,沈暄就还会好好的活着,她就还能看见沈暄开心而又真诚的笑。
可一切没有如果。
苏琼阙再次去那个破旧的老小区去拜访沈母,她知道,她的道歉改变不了什么,但沈母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在身心上,都会比以前更难。
她明白,沈母以后要有个依靠。
苏琼阙敲了敲门,屋内并没有人回应她,苏琼阙知道沈母在屋内,沈母只是不愿意见到她。
苏琼阙缓缓的在门前跪下,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他跪的是对不起沈暄,跪的是自己的罪,可她不认为,她们相爱,是错的!
苏琼阙不需要让沈母知道,她在门前跪着,她在向沈母沈暄忏悔自己的过错。
初冬的夜里是有些冷的,苏琼阙的脑中昏昏沉沉,闪过无数个画面。
她看见沈暄开心又真诚的笑,但她的眼前,除了那扇紧闭的门,再无其他。
第2天。
沈母打开门,就看见苏琼阙跪在门口,苏琼阙见到她打开门,便扶着墙,缓缓的站了起来。
跪了一夜,苏琼阙的双腿有些发软,嘴唇泛着病态的白,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母就愤怒的斥责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暄她已经死了,你有什么不满?!”
“阿姨,这张卡里是100万,密码是沈暄的生日,是我对您的补偿”苏琼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说道。
“补偿?!不需要!我的女儿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可能用这冰冷的金钱来衡量,你欠她的,你拿什么还?!”说着沈母的情绪便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我明白,我欠沈暄的,这一辈子都还不上,这100万,只是对您的补偿,你一个老人家,生活本就不易,这些钱能让你以后过得好些。”苏琼阙的声音充满着疲惫。
沈母并没有伸手接过那张卡,她看着苏琼阙的脸,泪水渐渐从眼眶流出。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歇斯底里,她们之间,只余下死一般的沉寂。
一曲毕,苏琼阙渐渐从回忆中抽出,她望着古亭外的一草一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那天的阳光如往常般耀眼,像她们从前。
孟辰欣站在距离古亭外10米的地方。
孟辰欣吃过早饭,便跟随陈舒来到了花园。
孟辰欣和孟辰星在苏琼阙开始演奏时便站在这里,静静的聆听着古筝优雅的音韵。
“这曲子听起来有些悲伤,明明是欢快的韵律。”孟辰欣在脑海中开口道。
“也许她现在就是悲伤的吧。”孟辰星的声音中不带情绪的回答。
“她怎么会悲伤呢?家世显赫,婚姻美满。”
“悲伤就是悲伤,无论是谁都会悲伤,只不过悲伤的原因不同罢了。”
“今天天气真好,但阳光太刺眼了,不是吗?”孟辰欣的话语中染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
“她可不是太阳,也许她也曾痛失所爱呢?人人都可怜,人人都可悲,人人都可恨。”
曲子弹奏完毕,苏琼阙抬眼,与孟辰欣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摩擦出看不见的火花。
这次孟辰欣没有逃避,她迈开腿,大步的向苏琼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