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气一呼出便在他的眼镜镜片上留下一层薄雾。身体还未回暖,却已经感到闷得慌,头昏脑胀。
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于是也不曾将车窗摇下。
工藤新一会开车,那么江户川柯南自然也会,但不代表小学生的身体适合开车。
是的,此刻的他勉强在主驾驶座前站直,伸长手臂去够方向盘,同时还要倾斜着身子用脚去踩油门。进行一切可以称之为开车的行径。
车开的不怎么样,鉴于他已经两次撞上倒在路边的护栏。
积雪厚到轮胎一驶过就会发出嘎吱的脆响,但好歹还没到寸步难行的地步。从车里往外看,会忍不住眯起眼,柯南吃力的打了一下方向盘,眼睛刺痛也腾不出手去揉。
他完全是凭直觉在走。
路牌要么倒塌,要么已经被雪吞没。唯一庆幸的是追踪眼镜还能用,他还能放大远处的建筑物辨认清楚,在遇到岔路口时不至于走错方向。
至于为什么如此拼了命的,对于柯南来说,是为了救一个人,后视镜里,一动不动躺在后排座位上的女人。
“喂,振作一点……”他时不时回头喊几声,得到回应后才会停止,以确保人没有昏迷。
但大约从一刻钟前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了。
情况不太好,他知道,他心急,但即使将油门踩到底,雪依旧能轻易阻碍他的前进。
他还能做什么呢?除了一遍遍喊身后之人的名字,甚至连姓名都算不上,柯南所知晓的全部,就只有这一声代号——贝尔摩德。
老实说,直到现在,柯南都没有一切真实发生在他眼前的实感。他扶着金发女人上车,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驾驶座的。
只有手里死死捏着的一张纸条,确保了他不会迷失在冰天雪地里。
贝尔摩德在纸上写了一个地址,在昏迷前递过来。有些熟悉,但路上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论如何,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这是一个秘密。”那时贝尔摩德将纸条递给他,带着血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就好像局势依旧在她掌控之中。
“但如果你相信我,去这个地方,会有人接应。”
“什么?我当然不相信你。”柯南这么说着,却用力回握住她的手。都冰的不像话,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柯南扶不住她,只能勉强牵着人往前拖,好在贝尔摩德向来留有后手,她在后门出口处准备了一辆车。
“再说了,如今只有组织的人会来接应你,” 他语速极快的说,“再结合你不愿意透露那人的身份信息,我有理由推测……”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贝尔摩德再次吐了口血,然后顺着打开的车门倒下去,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快开车吧,Cool guy。”她闭上眼睛,似乎完全放松下来。
透过车窗上落下的雪花向外望去,柯南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脚尖轻抬减速,他觉得已经很近了,距离目的地。
越发觉得熟悉,这不像一个等待揭晓的秘密,因为柯南早已见过。他记起了,那场万圣节幽灵船之旅。
贝尔摩德将他劫持到这里,灰原、FBI和小兰的闯入则巧合的将他们两人各自的计划全盘打乱。
那场满月对决落下帷幕的地方,就在这里,这处港口。
纸条上的地址指向这里的一间仓库,柯南用追踪眼镜仔细辨认着,最终将车转向,朝左前方开去。
废弃仓库的门半开不开,下车就会被风吹的迷了眼,所以柯南选择踩下油门,直直撞过去。至于门后有什么正在等着他,他也已经没法顾虑了。
谁让他经常落入贝尔摩德的陷阱,却从来不真正担心自己会被捕兽夹咬伤。
自投罗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事人是否会懊悔自己干出的蠢事,并暗自希望一切从从发生过?毫无疑问是的。
很难说弃车逃跑还来不来得及,如果一开始他选择下车,透过门缝瞧上一眼又是否会好的多。
他早该料到的。
机械性的踩下刹车,身子由于惯性向前倾倒,柯南的头狠狠撞在了方向盘正中心。他发出一声痛呼,但好歹是将车停了下来。
之后却是动弹不得的,因为震惊与错愕,也因为与那个男人对上视线时,身子总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柯南没敢去想如果接应的人是琴酒这一种可能性,刻意回避的,如今也只能咬牙面对——就像他对许多人说过的那样,人是没法逃避自己的命运的。
再次见到银发男人,相比于惊讶他还活的好好的,柯南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想自己会更惊讶于男人如今仍旧留着一头银色长发,打扮都和末日来临前别无二致。
他从来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自然也从未学会隐藏打量的目光。
很长时间以来,琴酒都是黑衣组织的代名词,所以这时柯南心中已经浮现出一个疑问:组织的势力是否仍盘根在日本,纵使末日危机已经来临?
至于琴酒,眼看时间与危机都无法改变他,柯南也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奇怪的是,男人似乎早就等在这里,地上零散的掉落了好几根烟蒂,空气中充斥着烟味,无疑都诉说着他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又或者说,这才是贝尔摩德一开始的安排,带着他与琴酒会合。柯南心想,这是一个能够打探消息与接应组织的机会,但前提是他还有命活。
夹雪的冷风灌进仓库,琴酒辗灭烟头,站起身来。取而代之的,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直直对准缓缓摇下车窗的柯南。他什么话也没说。
“贝尔摩德要我来的,她中枪了。”柯南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他坐在车里没有出来。手无寸铁,精疲力尽的情况下,隔着车门与琴酒对峙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即便面前的人是琴酒,他这一生中最渴望又最恐惧面对的人,他的噩梦之源——尽管如此,柯南也在尽力解释现状,同时说服这个男人施救。
“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我需要急救箱——还有针线。”
琴酒没搭理他。
贝尔摩德似乎没有转醒的迹象,其实柯南也不确定,因为打从刚才开始,他就僵硬的连脖子都没法转一下。
只不过琴酒径直越过了他,大步走到车后面,他垂下头,大半张脸隐藏在帽沿和刘海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你来晚了。”琴酒语气平淡的开口,难得收起了枪。
“出了一点状况。”贝尔摩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见动静的柯南立刻望去,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状态糟糕的贝尔摩德依旧笑着,嘴角勾起,却见她随意撩开散乱的淡金色长发,露出脖颈与肩膀处狰狞蔓延的伤痕。
谁也没有想到。柯南瞳孔骤缩,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什么时候?”他失神的喃喃道,想要立刻翻过座位跑到后排却被琴酒逼退,准确来说,是被黑洞洞的枪口逼退。
“——你被感染了?”琴酒皱起眉质问,再度举起的枪却没有对准贝尔摩德。
“否则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呢,Gin。”贝尔摩德捂住腹部的手已经满是鲜血,相比于感染的咬痕更加瘆人。她的怀里仍然放着一把枪,袖珍手枪,以往被她藏在靴子里的那把。
“至于我先前拜托你的那件事——我想现在,你应该不会拒绝我了吧?”
“我已经拒绝过了。”琴酒似乎不为所动。
柯南并不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的手在发抖,他试图理清思绪判断局势,但是通通失败了。
只有一点是清晰的,他无法接受将要发生的任何一种结果。
贝尔摩德只是看着琴酒,她慢慢坐起身,靠在椅背上,那双留存在荧幕上的蓝眼睛正盯着可能对她见死不救的男人看。
在柯南不曾挖掘到的地方,他们对视过太多次,也太过了解彼此,因此不再需要言语。
直到琴酒啧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那把枪。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嘱托,就是这样,贝尔摩德知道他答应了。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太一样,是不是?”她调侃道,又伸出手讨要着什么。
“你知道就好。”于是琴酒把自己的香烟盒扔了过去。
火星子亮起一瞬,复又熄灭。她漫不经心的抽了起来。
“真是抱歉,为了达到我的目的。”说出这句话的贝尔摩德偏头看向柯南。
她的目的是什么?柯南与她四目相对,却没法开口说一句话。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似乎总是这样。最初是在被大火吞噬的房子里,他眼看着,目睹着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乃至今天,他都拼了命的,想去拯救某些人,可到头来,那双手还是将他扔出了窗外。如何能接受呢?
“希望你不要浪费子弹。”贝尔摩德轻声道,这是她开口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可以放心的,因为琴酒从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