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路上遇到活人,你会怎么做?”他没解释前因后果,假设一个危险或紧迫的情景,没有任何前提条件,柯南问琴酒。
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弄清什么。
广袤的山区平原一路向南延展,看不见一个人。随后听见男人回答:“我的原则向来是不留活口。”
离开那座安全屋之后,柯南也拆下了绷带,小腿处的伤疤已经结痂,依旧能看出是咬伤,但显然不太可能再让他变成僵尸。
如果不是在车上换鞋时让绷带被撕开,柯南恐怕都不会想起。琴酒也没有提起过。
男人似乎早就相信了结果,既然如此,用来限制他行动的手铐为何又被留下,装进了他伸手就能拿到的抽屉里?
琴酒已经连续抽了两小时的烟了。
为了能在第二天夜晚降临前开车离开东京,他们凌晨启程,一直开到空气微凉的午后。
就算开车的人是琴酒,柯南心想,困顿时也是需要借助外物的。其实他有心提议让自己来接替一段,不必太过遵守交通规则,让小孩开车并不会引来一堆僵尸追在车后。
显然并没意识到,在琴酒眼里,他现在这副身板开车会造成多大的安全隐患。
勉强可以称之为旅途的这一趟,总算不比上次沉闷,柯南偶尔开口闲聊,也能得到琴酒的回应。
“再重头放一遍吗?”他打着哈欠问。
柯南原本还觉得磁带装的有些多了。大半天过去,整袋磁带已经至少循环过四次,大多是几十年前的欧美流行曲,听过太多遍,调子都已经烂熟于心。
尤其是里面几首墨迹乐团的民谣歌曲,前奏一响,柯南便能安然睡去。
“暂停。”琴酒命令道。他放缓油门,车子从宽阔的大道一个拐弯,驶向深林中的一条小路。
于是音乐不再播放,只能听见林子上空偶尔划过的鸟叫,柯南将头探出窗外,不时有绿叶片扫过他的脸。
“今晚,在这里过夜吗?”他不自觉的挑起了眉,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车还没停稳,柯南便打开了车门。
在郊区过夜和在森林里过夜是完全不一样的。不开玩笑,他受够缩在驾驶座上睡觉的日子了,每天早上醒来,脖子就像再也没法伸直似的。
他们的运气很好,附近还有一条小溪,能听见水流声,离这里很近,根据这里的地势起伏,说不定深处有瀑布也说不定。
纯净的水资源比什么都珍贵,柯南跳下车,背起背包,循着声音朝溪流的方向走去。
“我去去就回。”没必要解释原因,只简单打了招呼,他能观察到的,琴酒不可能忽视。
就着流淌的溪水,柯南简单洗了头,当然在那之前,他先把包里的水壶给装满了。
回去的途中往远处看了看,似乎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人工修出来的,会通向哪里?
柯南猜测不远的地方会有木屋或者休闲旅馆之类的建筑物,这里以前肯定是个踏青或者郊游的好地方。
这可真像一次野营,他心想,要是能生火就好了。柯南搓了搓手,夜里毕竟是会转凉的,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热熟的食物了。
“太过偏远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僵尸吧?”于是他走上前,试探性的问。
生火能照亮的范围很有限,他当然也知道,真正需要防范的是活人。
正在布置的琴酒转过头,那双刘海下的绿眼睛,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
“日落之后把火扑灭。”琴酒冷冷宣布。
走近才发现男人已经拿出了打火机,木柴也已经准备就绪,只有架着的锅里还空空如也。
眼前一亮,柯南胡乱擦了几下头发,赶忙奔向装着食物的袋子。“我来帮忙。”他一头扎进袋子里,看也不看压缩饼干一眼,挑出几个适合加热煮沸的罐头和方便面,递给琴酒。
这一餐吃的格外香,需要小心吹凉的、滚烫的食物,甚至有喝不完的汤。
还有令人神清气爽的自然的微风,橘黄色的日落。柯南看着火光另一侧的琴酒,今天他打开的是一瓶威士忌。
后半夜他爬上了车顶,在那里铺好他的睡袋,视野非常好,能看到没有云层遮挡的月亮,和它旁边的许多星星。
往下看就只能看到琴酒的帽顶,遮住了整张脸。感受到柯南的注视,男人转过头去,吐出一口烟雾。
也许是知道琴酒今夜又不睡,柯南将双手撑在脑后,睡的毫无顾虑。
只记得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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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想要一点吃的。”
听见陌生的声音,柯南揉着眼睛探出头,却措不及防和琴酒四目相对。男人幅度极小的摇头,手上的枪已经举了起来,正对着某个人。
天已经大亮,太阳正在升起来。柯南猛地坐起身。
“给我老实待在上面。”琴酒语气危险的说,显然猜到了柯南想做什么。
但这话却更让柯南忍不住发出响动。他故意砸了一下车顶,起身之后顺着车头往下滑,手一撑就跳起,稳稳落在地上。
“等一下!”柯南举起双手,以最快速度跑到琴酒面前,试图阻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等等,Gin,这是怎么回事?”柯南重复道。他困意全无,有点喘不上气,似乎比面对僵尸时还要更紧张,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面前是一个活人。
“你是谁?”而后柯南转过头,尽量平和的问。
为了防止男人失去耐心扣下扳机,也为了向那人显示他们是可以沟通的,柯南不要命的用手堵住了琴酒的枪口。
没人给他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琴酒发现了这人,并打算毫不留情的解决掉。
而柯南并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长到肩膀,乱成一团,身上的衣服不算厚,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怀里抱着一个罐头,看样子是从他们的袋子里拿出来的。
闻言他紧紧盯住柯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别这样,拜托,求求你小朋友……”他说话的声音漏气似的,嘶哑极了。
琴酒啧了一声,他皱眉将柯南的手甩开,将他推到自己身后。“既然你自己找死——”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只有枪口再次对准眼前这个偷人东西的男人。
本想再上前,可仔细一瞧,柯南发现那人有些不对劲。
他透出伤疤的脖子,他的声音,说话时龇牙的模样,每一处细微的细节都在告诉柯南某些事实。
“还给你们,求你了,让我回去……我什么也不要。”那人再次克制不住的低吼了一声,脸部抽搐着。
“他快被感染了。”柯南轻声道。现在还保有神志,但症状已经显现,他撑不了多久了。
琴酒右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回车上去。”
“可是……”柯南还想说什么,但琴酒难得威胁道:“除非你想亲自动手。”
柯南一愣,他抬头望向单手持枪的琴酒,喉咙发紧,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他没法只坐在车里等着,看着。
对面的男人还想后退,趁机逃跑,但已经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不停晃动着,砸向地面,很快蜷缩起来趴在了地上嘶吼着。
“你救不了他。”看着他这副模样,琴酒语气低沉的说。
柯南也明白,他还没完全变成僵尸,但这并不代表他还有救。道理总是苍白的。
直到琴酒侧身盯住他,柯南才意识到自己还呆在原地没有动弹,而琴酒很少食言。
刺眼的阳光下,男人将他推至身前,他们走近脖颈已经露出腐肉的这人。
琴酒的话分明不是命令,就算是,柯南也不该听从才对。他任由琴酒抬起自己握着枪的那只胳膊,银色长发扫过他的脸颊,琴酒俯下身,柯南看不见他的表情。
“现在,杀了他。”
柯南眼里,被感染的男人徒劳的捂住伤口,摇头,罐头掉在地上,他只是想要一点食物而已。
也许有人在等他回去,也许他的孩子在等他回去——他的挎包拉链头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熊。
琴酒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什么时候把手套摘下来的?柯南怔愣的想,他为什么会把枪交到自己手上?
扣下扳机的那刻,柯南不知道是谁在用力。只看到琴酒把手放开的时候,血溅到了车窗玻璃上,很慢,像静止的电影镜头。
他杀了一个人,他们一起杀的。一个活人,一名小偷,一个即将感染成僵尸的无药可救的人。
“我们立刻离开。”
琴酒面无表情的说,他已经在收拾东西。附近可能有僵尸,也可能有活人,不管怎样都很危险。
柯南却没有动,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这把枪。是啊,枪还在他手里。
于是他抬起头,双目失神,但执着的看向琴酒,好像他第一次拥有筹码,与想要对峙的、绝望的心。
还能怎么办呢?什么也不做,看着活人承受痛苦,直到变成僵尸,等他吼叫着扑过来再开枪?
琴酒是对的,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过自己了,不留活口。
“无论你想做什么,一旦失手,就该准备好承担后果。”琴酒关上后备箱,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套,语气平淡。柯南知道那口袋里还有火柴、香烟以及另一把手枪。
柯南觉得琴酒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把枪拿走。
感染者自己尚且没法下手,又何况护了他一路的活生生的人,即便那是他曾经的仇敌?他们都清楚,现在的工藤新一做不到。
他从没有活在末日的实感,因此也未主动适应末日里的一切,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保留着、坚守着道德感与善恶观念。
可子弹壳掉落在了他脚边。
有什么破裂了,有什么在逼着他清醒,面对现今这个疯狂的世界。柯南双手握住手枪,感受着金属质感和相似的铁锈味。
挺身向谁呢?向深夜里,根源中,基底上,那无以名状的东西。之于它,男人与繁星同为环伺周遭的卫星。
像神庙中,巨大钟摆循漫漫长日刻画宇宙的运行,你可以说那钟摆对其举动一无所悉,却深知自己必须继续下去。*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柯南仰头看着琴酒的眼睛说。去曾经最为痛恨的、盼着一网打尽的组织的研究所。
没有被迫,眉头也没皱一下,他主动把枪还给琴酒,回到车上。
不再只是为了随火一同燃烧的嘱托,他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他要用抗体救更多本可以活下来的人。
直到现在,他主动选择了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