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老爷叫您过去。”
刚换好衣裳歇下没多久,婢女便来传了话,顾知梦揉着眉间,恹恹答应。
厅堂之上,只有顾楝枫一人高坐,四下无人,唯有父女两人。
“父亲。”
“跪下!”
顾知梦本是低垂着眉眼,不愿看顾楝枫,听到“跪下”二字,她抬头看向顾楝枫,神色如常,声音平静。
“女儿做错何事?”
“你给顾家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问我做错什么?”
“女儿只是受人陷害,我亦是苦主,父亲怎么能怪罪于我?”
顾楝枫冷笑,“苦主?若非你招摇,陷害能陷害到你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跪下!”
顾知梦对上顾楝枫的怒目,淡淡道:“父亲若想让我跪,何必另找借口。”
“你!”顾楝枫气的站起来,他指着顾知梦骂道:“不要以为你如今攀附上谢昭就能与为父如此骄横!”
“攀附?”顾知梦笑了一声,她看着顾楝枫,眼中含着轻蔑,“这便算是攀附?父亲未免太浅薄了些。”
顾楝枫气急,上前就要掌掴顾知梦,顾知梦站定不动,轻描淡写道:“明日还要上值,父亲确定要与我动手吗?”
动作停下,顾楝枫愤恨看着顾知梦,最后只能骂出一个“滚”字。
顾知梦也没继续同顾楝枫拉扯,一字未应,抬脚便走。
翌日,顾知梦刚至刑部,便听说了谢昭受赏的消息。
原来破解案子,真的有赏可领。她心中升起雀跃,刚巧,袁有道见她到来,凑近她小声招呼,随他离开。
“袁主事。”
“顾掌固啊,梁覃的案子,我都已经知道,这件事呢,你无辜,你有功,但是吧,没有补偿,没有赏赐。”
顾知梦刚有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她困惑道:“什么?”
“这件事呢,你应该能理解,对吧,毕竟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掌固,其实我原本可以不和你说这些的,但我想了想,还是和你说一声,免得你以为我贪墨。”
“理解?我不能理解。”
袁有道“啧”了一声,张望四周,确保无人后,他道:“这一案你虽有功,但你恶名在外,赏赐有违民意,就算将你升迁也是其名不正。”
“恶名在外?谢昭不也是恶名在外。他为何就能?”
“你们二人能一样吗?他是公务上手段毒辣了些,而你则是私德有亏。更何况人家那可是圣上宠臣,深得陛下恩宠,而你呢,连面见圣上的资格都没有。”
“私德有亏?”顾知梦冷笑着,“德行有失的人还少吗?只是我无权无势罢了。”
“你看看你,怎么就说不明白。”袁有道甩袖负手,“罢了,我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怎么想就是你的事了。”
袁有道说完离开,顾知梦停在原地,望着袁有道的背影,忽觉那一身官服如此刺眼。
圣上宠臣么,他谢昭做得,我未必做不得。
“顾知梦,是在这里吗?”
刑部门口,谢芷兰一蹦一跳向里面张望,刚跟抓住的一人问完,便看到顾知梦的身影,她兴奋挥手,喊道:“知梦!”
谢芷兰此次穿着女装,完全的灵俏漂亮,顾知梦看了一会儿才将人认出来,“谢芷兰?”
顾知梦走近谢芷兰,问道:“你怎么在这?”
“哎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来找你的!”
“是有什么事么?”
谢芷兰搓着手,满脸都是兴奋,“今日中秋,你下值一定比平常要早,我们去醉霄楼好不好?”
“醉霄楼?今晚它不是歇业么?”
“那是对别人来说,”谢芷兰声音扬起,骄傲非常,“我可不一样,我与老板说好了,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这……好。”
“那就说定了!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是夜,醉霄楼大门相合,楼内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女子笑声传出,只是正是中秋,街上往来没有几人,自然也就无人在意其中妙处。
“你破获了一桩命案!”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那也很了不起!”谢芷兰拿起酒瓶,手上觉得一轻,她晃了晃,果然听不到其中流水之声,便说道:“我再去抱两坛来!”
顾知梦点点头应下,看着谢芷兰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她举着酒杯,在烛光下看着这纯白无瑕的杯子,“谢芷兰,刑部尚书谢世良之女……”
“酒来了酒来了!”谢芷兰抱着两坛酒小跑而来,“我珍藏许久的果酒,喝不醉的!”
顾知梦笑了一声,“不是说不醉不归么?”
“你明日还要上值,怎么好真的灌醉你。”
听到这话,顾知梦垂眸敛笑,显露失意之感,“其实……也就那样。”
“嗯?是有什么事么?是在刑部……不顺意么?”
“没什么。”顾知梦安慰笑笑摇头。
“你这幅神情,分明是有事。”
“我只是……唉,好不容易考上女官,却只能做守着旧物的掌固,其实我也想去抓捕审理犯人,也想去护佑一方,芷兰,你说他们男人做得的,我们女人做不得吗?”
谢芷兰本是安静听着,她自然知晓职位不同责任不同,这些都是变不了的,无论何事总要有人去做,可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激动起来,在酒力催生出激情,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你说的对!”谢芷兰站起身,举酒豪饮,“凭什么我们女人就只能在后方,我偏要在前方冲锋陷阵!知梦!我支持你!你只管大胆去做!”
豪言壮语,倾心相助,谢芷兰如今的每一句话都在顾知梦的预料之中,若是高兴,也只应当是计谋得逞的窃喜,可她此刻却真心觉得欢喜,心中暖流环绕,望着手舞足蹈的人,视线竟有些朦胧。
晚些的时候,两人散了酒席,各自回去,秋日晚风吹得人清醒,酒气散去大半,顾知梦独自走在路上,两边节日灯笼为她点亮道路,所以纵然孤身,却也不觉可怖胆怯。
刚一入府,顾知梦就看见了捧着脸在桌上打瞌睡的顾欣悦,听到府门声响,她悠悠醒来,向顾知梦轻快笑着。
“三姐,你回来了。”
“怎么在外面?不怕染上风寒么?”
“我也是刚出来不久,算着时间你也该回来了,这才来等你。”
“等我做什么?”
顾欣悦眨眨眼笑道:“等你吃酒赏月啊。”
吃酒赏月?顾知梦来到顾府七年,除却第一次不识趣参与了中秋家宴,再也没在佳节时同顾家人同桌吃饭过。
今日……怎么会?
满腹怀疑,却还是跟着顾欣悦去了小院,院中田冷玉围炉等待,见姐妹两人过来,忙吩咐下人收拾。
“知梦,来,到我这来。”
“母亲,这是?”
“今夜那老东西出去赴宴,正好给我们娘仨腾了空,咱一起好好过个节!”
原来如此,原来他不在。
顾知梦自嘲一笑,这么多年了,自己竟还会有期待,真是愚蠢。
“三姐,金桂酒!还是热的呢!”顾欣悦欢天喜地的张罗,给几人倒了酒,递了糕点,“这金桂酒,就是要温热的才更香!娘,给您!”
田冷玉笑着接过酒,声音温柔,“知梦,今日过节,你又了考取女官,我是打心里的高兴,这一杯,我敬你。”
“母亲,这怎么使得?”
“使得,我们哪用那些死板教条束缚。知梦,母亲敬佩你,真的,你做了我想做不敢做的,我看着你,总觉好像看见了年轻的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家里的事不必担心,有我呢。”
“母亲,”千言万语在喉间,最后顾知梦只能感激道:“多谢。”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是啊三姐,而且你可是做了男人才能做的事,自古少有,真正的了不起!”
“幸得眷顾,圣人圣明,才有这般出路。欣悦,你若是想,也可去考取功名。”
顾欣悦正品着酒,闻言吐舌笑笑,“我,我就算了,我没有三姐你这般聪慧,书上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我能背过已是难得,要是还让我去融会贯通的用,不如找根绳子了结。”
“胡说什么呢!”田冷玉气道。
“打嘴,打嘴。”顾欣悦拍了几下嘴,又拿起一旁的月饼分给两人,“吃月饼,吃了才算过节嘛。”
她吃着,偷瞄着田冷玉的神色,见她气消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圆月暖酒,其乐融融,顾知梦尝一口月饼,香甜的入心,她看着身旁的母女二人,也不觉嘴角轻勾,心软非常。
她想,选择的这条路虽充满算计,但……可有真心。
昨夜喝酒许多,晨起时头还有些昏胀,顾知梦晃神中到了刑部,还没恢复精神便因眼前聚集的人又一次陷入糊涂。
她问向一旁的人,“发生什么了?”
“尚书大人亲自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尚书?刑部尚书谢世良谢大人?”
“是啊,平日里他都在自己的衙署,也不知道今日到我们这小衙门来做什么。”
“刑部的女官,就这几人么?”堂内,谢世良向袁有道问道。
袁有道一脸奉承谄媚,“都在这了。”
“若我没记错,自五年前圣人设立制举,女官选拔便陆续开展,除第一年刑部无女官任职,此后三年皆是三人,而今年,是四人。这一共十二人,袁主事是欺我年岁大了,不识数么?”
话语平和,袁有道听着却是汗流浃背,他数了一遍,果真十二人,他挨个看着,终于发现缺的是谁,忙不迭请罪。
听不清内里的话,众人只见袁有道慌里慌张跑出来,连忙都四散开去,不再看这热闹。
顾知梦也只是扫了眼堂内的情况,几个女官并排站着,没什么稀奇,毕竟除了她,其他人都有品阶,哪怕九品芝麻官,那也是正了八经的官,受调遣都是正常的,而自己,暂时只能看着库房。
“顾知梦!”
她正要离开,忽听身后袁有道焦急的声音,她循声转身,问道:“袁主事是在叫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