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大人。昨夜怀仁他吃了酒,大约……哦,应该是近戌时的时候 ,他说要去观星台,我还说呢,月明星稀,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还是自顾自的去了,他时常这样,在那一待就是小半夜,我便没有理他,同绮儿回去房间休息……”
说着说着,林妺哭了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的,不该去的……”
她哭的伤心,有人却不这么想,譬如顾知梦。
死了个男人,真的值得这么伤心吗?
顾知梦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嫌弃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看林妺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这一偏头,正巧和谢昭的眼神对上。
他这是什么眼神?让我去找林妺?
又一次眼神示意后,顾知梦终于妥协,再转身时换上了一副同情模样。
“夫人。”手绢轻柔擦拭眼泪,顾知梦柔声安慰道:“您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伤心,如今府内府外都要靠您支撑,再者说了,还有孩子在,您不能倒下。”
“绮儿……”想到孩子,林妺渐渐稳定下来,她擦着眼泪,向谢昭说道:“怀仁他平日鲜少与人来往,更别说得罪什么人,大人,若怀仁他是被人害死,定是死得冤枉,求您还他一个清白!”
“‘鲜少与人来往’。我问你,昨日他可说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他……”林妺眉头紧锁仔细回想着,“昨日他从衙门回来,去城郊拜祭了爹娘,然后……然后就没再出去过,也没听见他说遇到了谁。”
顾知梦闻言蹙眉,“城郊?不会又是长安县吧?”
林妺点点头,“正是。”
又是长安县。顾知梦感叹,这几日还真是……时运不济。
再怎么精于算计,少女还是少女,不过十七岁,无意时总将心思写在脸上,谢昭看出了顾知梦无奈神色下的心思,不由垂眼敛笑。
他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带林夫人下去休息。”
“是。”
“大人,我至今还不知我夫君他是因何而死,能否告知与我,能否……让我再见他一面?”
夫妻情深,所求也情由所原,谢昭起身,看了林妺身旁的顾知梦一眼,继而向几人说道:“去后院。”
后院偏房,一众卫士坚守不松懈,顾知梦看着,只想到了那“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之类的话。
几人将走近之时,房门打开,方同向几人走来。
“大人。”
“带林夫人进去吧。”
“是。林夫人,请。”
“所以郭大人到底是因何而死?”等到林妺进去后,顾知梦问道。
谢昭望着屋内林妺趴在郭怀仁身边痛哭的身影,回道:“你不是会验尸么?等会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昭说着向屋内走去,顾知梦无奈,跟随其后。
方同见谢昭和顾知梦走近,不消多说,便上前同林妺道:“林夫人,您节哀。您想知道郭大人的死因,还需等我们验尸。您先跟我离开吧。”
想到验尸会发生什么,林妺更是恋恋不舍,几乎是失去力气倒在地上拉着郭怀仁的手不想放开。
最后无法,方同喊来两个侍女,将林妺架了出去。
“大人,一且准备妥当。”
谢昭点点头,又看向顾知梦,“顾知梦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从昨夜戌时到现在,近六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找人验尸么?”等到众人离开后,顾知梦掀开盖尸白布问道。
“从刚才到现在你应该看得出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翻找囊袋的手一滞,不过也只是停滞了片刻,顾知梦一边将工具袋拿出展开在桌上,一边说道:“所以大人只从刑部带了我一个人出来。”
她抬起头看向谢昭,“这是不是说明,大人已经开始相信我了?”
谢昭哼笑一声,眼中玩味,“我相信你作甚。不过你之前说的没错,我还是把你放在身边的好,你又会些本事,只是不知道你的本事够不够用。”
对于这句评价,顾知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拿起器具,认真检验起来。
许久,她蹙眉看向谢昭。
“怎么了?”
“郭大人他……并无中毒迹象,也无外伤,好像只是死于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谢昭好像并不意外顾知梦的说辞,他道:“继续说。”
“按照检验的结果,郭大人死于肠结,也就是俗称的肠绞杀。胃中有残余食物,应当是蟹肉,还有……这是……红柿?”顾知梦霎时顿悟,“林夫人说过,昨夜郭大人有饮酒,柿子与蟹、酒同用,的确有引发病症的可能。”
“那你说,这是无意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这……大人是在怀疑?”
“收拾收拾,我在前厅等你。”
郭府前厅,方同见谢昭走来,忙上前禀报。
“大人,昨夜亥时的时候,林夫人派小厮给郭大人送外衣,这才发现郭大人已死,因郭大人观星时不喜人打扰,昨日又是节庆,观星台附近便没有伺候的人。”
“他们的意思是,郭怀仁死的时候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正是。对了,林夫人后来又想起,郭大人昨日说过在长安县时有过一次呕吐,幸好路上的村民给了山柿压了恶心之感。而回来后无事发生,两人便都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在这守着,我和顾知梦去一趟长安县。”
“长安县?”方同愣了愣,观察四周无人后他悄声道:“大人,上一次事发突然,又有顾掌固在,我们没法隐藏,可今日您再亲自前去,恐怕无法交代。”
“周叔已经死了,我还能做什么,他们还担心什么。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一直派人盯着,并无异动。”
“车上有常服么?”
“有。”
谢昭回头望了一眼,说道:“一炷香后,让顾知梦去车上找我。”
“大人,若担心她乱说,找个机会让她闭嘴就是。何必真的时时带着她。”
“你当这是哪里?你以为还在江南么?况且她只是无意得知便因此枉死,我们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分别。”
“属下知错。”
“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谢昭向外走去。
不多时,顾知梦也整顿完毕,到前厅时却只见方同一人,她张望一会儿,问道:“方卫士,谢大人呢?”
“大人他在车上等你。”
“好。”顾知梦闻言便要走,却被方同拦住,她疑惑看向方同,“方卫士还有什么事么?”
“再等等。”
方同没有多说,顾知梦也没有多问,等便等就是,她扫了一圈郭府的卫士,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不似寻常府兵。
于是她问向方同,“方卫士,这些官兵都是龙武卫么?”
“是。”
“你也是龙武卫。”
“是。”
“他们在这是听你安排么?”
方同看向顾知梦,微微眯起眼睛注视,“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好像真的不清楚事由一般无辜,顾知梦奇道:“这是不能问的么?”
见她这副模样,方同倒觉得心里愧疚,自己小人度君子之腹似的,又想起刚刚自己还想要将顾知梦灭口,不免尴尬。
他别过眼去,指了指府门外,“你可以走了。”
“哦。”
顾知梦撇撇嘴转身离开,而转身的那一瞬,眼中的无辜和纯良便消失殆尽。
马车旁,顾知梦恭敬喊道:“大人。”
“上来吧。”
得到准许,她这才上车,刚上车便惊讶一瞬。
不久前还身着官服的谢昭,此时却换上了平民常服。
褐色布衣,袖口衣角还有些磨损,看得出来是穿了许久,又或是故意做旧,总之单看这身衣裳是真的像是劳苦百姓。
可偏偏谢昭这副皮囊,白净俊朗,端的一身贵气端正,纵使穿着这一身衣裳也让人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这样掩耳盗铃做什么?
顾知梦心中无奈暗叹,不由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官服,“大人,我也要换身衣裳么?”
“你这有可更换的衣裳么?”
说的也是,顾知梦闭嘴侧头看向一旁,安静不言。
马车行驶了没一会便停下,顾知梦正疑问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大人”,接着便听到谢昭回应“送进来吧”。
一身朴素衣裳便被人通过帘缝送了进来。
谢昭示意顾知梦道:“拿着。”
“我的么?”顾知梦接过衣裳,粗布麻衣,和身上的官服没得比,也和她平日里的衣裳相差甚远,可偏偏是这粗糙简陋,让她生出许多亲近。
她将衣裳放在膝上,小心细细地摩挲。
神色柔和安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一样,谢昭看见顾知梦这副神情,心里多了几分疑问。
顾知梦这人,他总共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都好像不同。
刑部的顾知梦,坚毅上进,顾府的顾知梦,冰冷带刺,长安县的顾知梦,虚心听话,牢狱里的顾知梦,可怜脆弱。
而现在的顾知梦,竟是柔和了许多,像是收敛了一切外放的情绪,没有因有意或习惯使然而展现出的强烈特征。
这样的顾知梦,似乎比刑部的顾知梦更让人注意,似乎比顾府的顾知梦更让人好奇,似乎比牢狱里的顾知梦更让人怜惜,似乎比长安县的顾知梦,更让人喜爱。
这个想法让谢昭回过神,正巧见顾知梦动作,他不禁心虚别开眼去,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顾知梦一心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谢昭的异样,也不在意他的动作,只是想着自己穿上这身衣裳会是什么样子,会与少时有几分相像,若是……
若是母亲见到她,还会不会认出,会不会欣慰她已长大成人。
二人各怀心思,一路上便没有出声,直到马车停下,顾知梦才看向谢昭。
她问道:“大人,算时间应当还未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