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连天,阳光好的让人睁不开眼,韩双躺在河边草地眯着眼歇息。
两只羊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吃草,温顺无比。
太阳晒得韩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昨夜陪母亲修补衣服睡得晚了些,现在倒是困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缓和。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了脸颊的湿润,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是其中的一只羊在舔舐她的脸。
“吃饱了?”韩双笑笑,坐起来摸了摸羊身,“走吧,我们回家。”
她看了看篓筐里的野菜,完完整整,羊儿总是乖的,一叶一根都没有碰。
韩双背上篓筐,手里拿着几根野草,步子轻快的和羊儿一同回家。
太阳渐渐西沉,还未入夏,傍晚间还有些凉,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这一片都是普通人家,大多数都算得上穷苦,每日披星戴月、日出而作都是图着日落而息的这一份安宁。
韩双一家三口住在村尾,门口种着一棵枣树,已有了绿荫如盖之势。
“今年有的是枣子吃喽。”晨起的时候韩双阿爹站在枣树下,笑的不见眼,“这树种下的时候还是个小苗苗,一晃眼七八年过去,长这么大了。”
阿娘纳着鞋底,抬头笑道:“时间过得快哦,双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是哦,”男人坐下看着眼前人,“你倒是没怎么变嘛。”
“都要成老太婆了,”女人歪了歪头轻瞥一眼,娇嗔道:“哪能不变的。”
“我看你和以前一样的好看。”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瞧瞧,我手艺不错吧。”
他到女人身后侧,将簪子戴在她的头上,“跟着我你受苦了,来,我给你戴上。”
女人有些娇羞,微微转头展示给男人看,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男人止不住的高兴,眼里的柔情像是能流出水来。
“你哦,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些。”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嘴角却是没有下来过。
女人收起竹篮,往屋里走去,“也不知道双儿醒了没有,昨晚非要陪着我补衣裳,平日里哪有睡得这样晚过。”
今早她躲在门后听到了父母的浓情蜜意,想起清晨躲在门后吓唬阿爹阿娘的情景,韩双不禁笑出了声。
她一向起得早的,今早听见阿爹阿娘说话就没有出去打扰,在阿娘进屋的时候又起了玩心,倒也惹了一顿笑声。
从河边到村子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寥无人烟的小道,平日里同龄的女孩子都是不敢走的,韩双胆子大,经常独自一人赶羊去吃草。
同村人都说她懂事,她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所以每每走在路上,总希望碰见个认识的人来夸夸自己。
往日里还能碰到几个人,今天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韩双没想太多,昨夜熬得确实狠了些,现在这个时间她便已经困倦,她只想赶紧回家喝上口热乎乎的野菜汤,然后拉着阿娘的手睡觉。
是了,韩双还是个粘人的姑娘,总是喜欢让阿娘陪自己入睡。
这日白日里阳光热烈,傍晚也是红彤彤一片,晚霞映红了天边,却因着暮春晚间有些凉,没让人有多暖和,倒是心底还生出些凉意。
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人心慌。
韩双步子不禁加快,两只羊也不安分起来,叫了一路。
直到回了家。
夕阳染红了屋子,屋子的地上也是一片红。
木屋土房内,两具失了温度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韩双失声尖叫,摇晃着双亲身体企图得到回应,可是都是妄想。
她跑到最近的邻家求助,得到的只是闭门无应。
她忽然失了支撑的力量,没走几步便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小自己几岁的邻家弟弟见状跑出来,他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惊吓,却还不忘想要扶韩双起来。
邻家伯父跑出来抱起孩子,看了几眼韩双,终于不忍心。
他道:“后山不知道哪里流窜来了匪徒,今日他们来村里抢东西,第一个就是你们家,你爹娘他们……小双,对不住,我们救不了你爹娘。”
那一段时间,韩双几乎同等于行尸走肉。
她去报了官,几日后得到的答复却是不能判定是山匪所行之事。
韩双在村民的劝说下,将双亲入土为安。
那两只陪了她一两年的羊也卖了,换了些银钱,但还是不够,她向棺材铺乞求,这才勉强添置了棺木。
安葬双亲后,韩双家中的烛火便再也没有亮过。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想过跟随父母去了,可是一想到家仇未报,又咬咬牙吞下几颗野菜,不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那个人怎么找到她的她不知道,她只记得,他告诉她,他可以帮她报仇,只要她听话。
“寒霜、寒霜。”凤鹊轻轻叫着寒霜的名字,终于把她从梦魇中喊醒。“又做噩梦了吗?”
寒霜坐起身。
又梦到从前了。
凤鹊是寒霜到鬼神弑后第一个结交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结交的人。
来到鬼神弑,前尘往事皆为心事。
鬼神弑的每个人都有幽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过往,这里是地狱,也是这些人的救赎。
只有在外面成为死人或者将死之人才有资格来到鬼神弑。
凤鹊大寒霜两岁,是个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姑娘,身上的气度也不同于常人,她比寒霜早来鬼神弑半年,两人同住一屋,也就亲近许多。
鬼神弑是无间地狱,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日都有着极为痛苦的事情和磨炼要做。
寒霜也不例外,每一日,她都要闻着血腥味学习如何杀人。
但凤鹊却不需要做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
寒霜一直不明白凤鹊要做的是什么,却也明白不能问。
凤鹊负责所有死士或杀手的饮食。
在接近一年的接触中,寒霜大抵知道了凤鹊的一些过往。
凤鹊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和小姐情同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家主对她无异于亲生女儿。
衣食住行无一差距。
但是凤鹊始终都知道,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小姐。
只有一个各个方面都相似的人存在,必要时候她才能完美的代替小姐,哪怕去死。
寒霜想凤鹊应该是完成了原本身份活着的意义,捡到一条命到了这儿重新生活。
只是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怎么不说话?”凤鹊摸了摸寒霜的额头,自语道:“没有发热。”
“凤鹊姐姐,我梦见了我爹娘。”
很久了,从学着如何杀人开始,便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件事。
“寒霜。”凤鹊正色,意味深长,“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也不能有亲昵的称谓,你要叫我凤鹊。”
“好。”寒霜稳定心绪,“凤鹊,我饿了。”
凤鹊站起身来,吹灭手中的火折子,熄灭了夜中唯一的细微的光亮,“明日是你的生辰,他让我准备了许多,你再忍忍,天亮了就好了。”
“睡吧。”她温声道。
这是凤鹊同寒霜同住的最后一夜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天蒙蒙亮,寒霜照旧去了血狱,这里到处都是活生生的人,却不如畜生,任人宰割。
寒霜要在他们身上一次又一次的练习如何折磨一个人,如何杀一个人。
天亮起了的时候,是朝食的时候,寒霜到了鬼神弑后没有吃过一次朝食,她随手倒掉了例行送来的米粥,粥刚落地,血狱里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便在瞬时扑上前抢夺。
如同饿狼一般。
寒霜看着他们,眼中晦暗不明。
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餐。
血狱每天都会送出去很多人,很多死人。
没有一个人是寒霜亲手了结的,也没有一个人的死少了寒霜的“功劳”。
骨庐里面又冒起了烟,寒霜到鬼神弑半年多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进过骨庐,也没有什么人提起里面。
她只知道这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的地方,里面或许有灵丹妙药,但毒药一定是不缺的。
每日朝食的时间,她都会到骨庐门前的树下坐着,只因为这是一棵枣树。
鬼神弑里唯一一棵枣树。
过一会儿,她就要去焚月楼学习琴棋书画,杀人也可以风雅,谈笑之间取人性命。
再等等,等到晌午后,她就可以去找凤鹊,她会有一炷香的时间跟在她身边,虽然都不说话,看着学习做菜也好,总归不是为了杀人了。
只是没到晌午的时候,寒霜就被叫到了冥室。
“主上。”一进入冥室寒霜就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凤鹊,她努力稳住心思,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找我。”
“今日是你的九岁生辰,这是我送你的。”
寒霜接过,是一把匕首。
“杀了她。”那人语气随意,像是让人坐下吃饭喝茶一样简单。
寒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句指令,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意识到了什么后又立刻低头看向手中的匕首。
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寒霜,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