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忱余身穿流金烫纹月白袍,腰间坠着莹莹润光的玉佩,头戴镶嵌朱红玉石的发冠,一派雍容华贵。
这人端坐着,气质卓绝,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倾泻。
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半盏茶水,端起来送到唇边轻抿,不喝完,那杯子小,他两指便能稳稳端着。也不放下,轻飘飘的眼神落在小盏里微微泛涟漪的茶水,但他的心思大抵是不在这上面的
毕竟————
脖子微凉,正横着让人性命攸关的东西。
这人倒是奇怪得很,都这般境地了还有闲心做一系列仿佛精心设计过的动作。
抬眼,自下而上看着人,笑意吟吟。应忱余勾着唇角,轻咳一声:
“姐姐,你好像找错人了呀。”
声音宛若碎玉投珠,长得秾艳稠丽,任谁被这般殊色看一眼都要心神荡漾了,何况在这样的笑容下。
只可惜拿着匕首的人此刻并未在意,看清刀下之人面庞,掩在面具后的眉心蹙了一下,沉默一息,收回了泛着寒光的凶器。
看着那双眼,仿若盈着细碎的光,眸光潋滟,眼尾泛红。这时才被美□□惑到了般,这来势汹汹的人居然吐了两个字:
“别哭。”
倒把满身华贵的人弄得一愣,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
——
夜风微凉,没什么寒意。
但有人冷得不行。
又一桶水从头顶浇下,男人先是激灵,被水浇得呼吸不了,牙齿都快咬碎,然后浑身哆嗦,肌肉紧绷,只觉得心脏都要骤停,他倒是希望快点停了。
“不……”
话没说完又来一桶。
“我……我招!”终是受不了这酷刑,短短一句话碾转了唇齿。
什么忠心耿耿,誓死不从,一边去,早点死了也好去跟家人团聚,不招还得受一番苦,然后再死,亏!
估计他的主人也没想到这人反水这么快,大抵会一呕三尺心头血吧。
榷禾摆摆手,示意。
围着男人的几人散开,恭顺站在一旁。
盯着地上的人,她倒是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但男人知道这不是怜悯自己,赶紧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主人抖落了个干净。
说完后小心地看了眼这位主,还是希冀着那一点生机。虽然嘴上总是说赶紧死了就解脱了,但也只是精神想想罢了,真正临近时还是会退缩的。本能如此,心态如此,就这样死了也太亏了!
“杀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直接浇灭他最后的希望,不过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男人垂下眼,缓缓闭上,等待他的结束。
……
榷禾迈步出启楼,抬头看圆月,眨眨眼,收回视线继续走。
本是简单的任务,不成想一番波折后,目标今夜却根本没出现在茶楼,内部出了个卧底,任务失败,她得去向阁主禀报情况。
脑子乱七八糟的,不由得有些躁意。一会儿想如何让阁主息怒,一会儿想这个月的奖金怕是没了,要送的东西没来得及送……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蓦地浮现了刚刚的那双眼睛,她愣了一下,心绪倒是宁静下来。
“嗯,好看。”
声音轻若飘渺,随着夜风消散。
…………
厢房里的应忱余在人离开后,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瓷色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请少爷回去。”木门突然被人推开,小斯进来,毫无起伏的声音,仔细些听能察觉到一丝不耐烦。
应忱余没应,手中动作停了下来,扫了眼窗外,又坐了好一会才起身。
经过小斯身边时,喉间溢出一声似是笑。
小斯腿一抖,下意识屏住呼吸,待人离远了才泄气大口呼吸。又觉羞辱,瞪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小声:
“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什么东西,还不是府里的一条狗!”
应忱余走出茶楼,忽然抬头看了一下静谧的夜空,轻翘唇角,又很快压了回去,不易觉察。
风里带着一丝凉气,钻过他的斗篷跑向不远处热闹的集市,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今日是中秋啊……”
他顿了顿,上了马车,离身后的喧嚣愈来愈远。
…………
“咚。”
一声闷响,杯子摔到地板上又哗啦四分五裂。
“大逆不道!老子让你享受这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养个废物!”座上的人浑身散发着黑压压的怒气。
“老爷,余儿也不是故意的,兴许只是有些乏了,才会突然离开宴席,您别被气坏了身子。”一侧的女人温柔顺着李崇运。
李崇运挥开女人的手,拿起杯子朝跪着的又人砸了过去。
面前人一动不动,杯子却偏了,摔在地上,弹起的碎片擦过应忱余的手,血丝立马就冒了出来。
他却像没有感觉一般,额头温热的液体已流到眼角,墨黑的眼睛静静看着暴跳如雷的李崇运。
见他这个样子李崇运怒意更甚:
“滚!明日你就给我滚到杨府去拜访致歉!得不到杨大人这份助力,我要你好看!”
应忱余抬手,行了个标准的礼:“是,父亲。”转身便打算走。
“慢着。”自然也不会是关心的体贴话。
“把头上的伤口遮一遮再去。”
迈出的脚停都没停,淡淡嗯了声便出了门。留身后的人伸直手指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骂:“你看看你看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身旁的女人抚着他的胸口柔柔道:“也不怪小余,哎,终究不是亲的,长大了难免就唉~”
…………
屋里阴暗又漏风,地上倒是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整齐,桌上有个豁了口的破碗,只有一条旧板凳,整一个凄凉。
满身珠光宝气的应忱余一进去就像白玉的珠子掉进了破簸箕里。
褪去那身华丽的衣裳,换上洗到已经发白的旧衣,整个人仿佛柔和了许多,少了份疏离感,只是眉眼仍旧冷漠。
他住这里。
这倒是有些好笑了,明明李崇运刚刚才大气不喘地说着荣华富贵。管着府中事宜的是方才李崇运一旁的女人,也就是主母了。不过身为一家之主,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苛待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罢了,只要在外人面前过得去。
他坐下半晌,拿出药,清理一番血迹,把药往额头上一倒,顿时皱起了好看的眉。
良久,他才眨了下眼睛,又望向了窗外,此时天已经完全漆黑,看不清的黑暗中似有猛兽在蛰伏。
他收回目光,长长的睫羽轻颤。
…………
“杨千没死,这是结果。”
帘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仅一句话,便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属下失职。”是和在茶楼时完全不同的音色。
榷禾垂眸立在帘子前,垂在身侧的中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搓了一下。
帘子后面没再有动静,气氛诡异地平静又紧张。就在她寻思是不是要被派去和那个情报组的人做伴时,安静的书房才再次响起声音。
“一日。启楼要的,只有结果。”
何时允转过身,隔着帘子看向她,眼里情绪不明。
“属下明白。”
这便是放过他们这一队人了,她悄悄松了口气。
目标杨千是个纨绔子弟,热衷游走在各种玩乐之地。
本也不难,楼里随便哪个去都能轻松解决,但这人不知怎么跟皇子搭上了关系,整日跟在人屁股后边。
这就不好下手了,不过也只需等待时机。
她是死士,与普通杀手不同,平日任务并不多,非必要也鲜少出动。但是阁主又给了她个牌,让她任职队长,也不用干什么,就盯一下新人行动,简称陪同兜底,美名其曰能者多劳。
今日皇宫宴会,杨千一个草包,想去,他父亲也不会真的昏头带着去,冲撞了哪位贵人那还得了。
四皇子自然是得参加宴会了。
本以为今日就能解决这个麻烦的委托令,谁知屁颠屁颠到了茶楼一看,嚯,十几个暗卫守着各个角落。倒霉碰上别家了,这训练有素的一看就不是杨千的人,也甭管人家是不是来找他们主子的,反正靠近就杀。
无法,只能榷禾出马了。
结果里边根本不是目标人物,榷禾认识那人,本就理亏,这下灭口也不成了,灰溜溜跑回来。
那个厢房确实是杨千常去的,所以消息不会出错。那就是情报组有外报的蛀虫了,杨千定是取消了预留,否则茶楼厢房不会给另外的客人。回来又是纠了一番,才清除小虫。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注意着帘子后面。
阁主不发话,她不能走。可这半天了,也不见阁主还有什么事要说。
“你受伤了。”肯定的语气。
她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左肩正往外冒血,是撤退时,本是一剑穿心,不过被她躲了过去,只堪堪划了道口子。
常年训练,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没少过,再者她对疼痛一向有挺高的忍耐力,忍得多了,对这种伤也没有太多感觉,麻木。
在启楼处理卧底时,那些下属根本不敢看榷禾,是以直到现在,经一提醒,才发现受伤了,否则还得等到洗漱才能发现。
“属下没事。”她回道。在她看来确实如此,没死就是小伤。话少如她,连客套的多谢关心也不知道说。
何时允看着帘子后面模糊的身影,头忽地刺痛了一下。
“救我……爹爹…………”
再睁开眼睛,他的眼球里布满血丝,额头青筋一突一突。深吸一口气才道:“退下吧。”
听着那突然疲惫的嗓音,榷禾有些担心,但也不能多说些什么,犹豫着离开了。